第十八章
由电子数据构造的虚拟影像已然消弭,巨大的联盟星舰静静地停泊在垃圾山与垃圾山之间的平原上,铁青色的污浊天空覆盖与其上,熄灭的恒星在地平线上露出半个灰败的圆弧,犹如一只无神的眼睛,定定地俯视着人间。
刚开始,只是稀稀拉拉的黑点在地平线上出现。
紧接着便开始越聚越多,一股股汇入人群,犹如溪流汇入江河,江河汇入海洋,变成汹涌的波涛,势不可挡地向着停驻在地面的星舰涌来,积压百年的愤怒和仇恨化为实质,带着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似乎势要将一切当在他们面前的阻碍化作齑粉,犹如河流冲垮堤坝,浪涛拍碎船只。
即使是远观,都能够让人感到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
戈修站在不远处的垃圾山顶端,垂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景象。
他的神情疏远而莫测,唇边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对自己造成的混乱局面十分满意,又似乎是在向着什么着遥远而虚无的东西露出轻蔑而讥讽的嘲笑。
戈修收回视线,将那安置在古怪机械上的零号机取下,塞回了背包内。
紧接着,他将细瘦而骨节突出的手指搭在控制按钮上,缓缓地将功率调到了最大。
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响声,电火花在浑浊的大气间爆裂,刺耳的噪音几乎令人疑心它下一秒就会报废。
小一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几乎不敢大声喘气。
他在主舰上时曾经接触过电磁脉冲的相关信息,戈修曾经说过,由于它还有别的用途,所以没法将作用发挥到最大,而根据戈修之后的行为推测,它的那个“其他用途”应该就是为零号机的启动能量,它所制造的破坏性能量却被强行转化为相对平和的动力源,自然会导致极高的不稳定性。
而将功率调成最大就像是在高纯度干燥氧气的封闭空间内点燃火柴。
机器发出令人牙酸的震动和摩擦声,犹如正在酝酿着爆发的活火山,炽热的烟尘和气流鼓动上升着,令旁观者不由得胆战心惊。
戈修低着头,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铁疙瘩,似乎在评估计算着什么。
他看了眼手腕上光脑显示的时间,低声嘀咕道“唔应该差不多了。”
紧接着,他向后撤了一步,然后抬起脚,用力一踹
滚圆的机器咕噜噜地顺着垃圾山的斜坡向下滚去,众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听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下方响起,掀起的热量和辐射风直冲脸孔,脚下的山似乎都因此而震了几震。
戈修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探头向着山下看去,颇为遗憾地说道
“有点歪了。”
小一呆呆地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一道灼烧般的炭黑色痕迹直直的向着山下延伸,仿佛精心计算过似的,路径的终端正好是停在山下的联盟星舰,摧毁性极强的爆炸将星舰外的保护层撕开一个缺口,它的尾部被波及,借助周围干燥的垃圾层燃烧了起来。
戈修叹了口气,失望地嘟囔着“其实我本来是瞄准引擎的。”
不过,这也足够了。
电磁脉冲破坏了星舰的起飞系统和武器系统,但是作为防护系统的保护罩却是无法被轻易突破的,而当它的保护罩被撕裂,联盟星舰的最后优势也就随之一同丧失了。
远处的人影仍旧在聚集,乌压压犹如浓重的阴云,以无可阻挡之势向着这个方向涌来,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舰船无法起飞,又丧失了保护罩的联盟军被迫迎敌。
戈修垂着眼,漆黑的眼底无波无澜,唇边带着无害的微笑,轻声说道
“这样才叫公平。”
众人震慑地注视着眼前近乎恐怖的景象,犹如蚁群吞没蚕食大象,将庞大身躯上的肌肉皮肤血液都扯下,嚼碎,吞咽,消化,只留下粗壮森白的骨骼和残留渗透进土地的浑浊污血。
绝望,愤怒,仇恨,浓黑的情绪用最为极端的方式宣泄,即使是血的献祭也无法将其平息。钢铁塑造的保护壳从缺口处被撕裂,冲垮。阵地站很快成为肉搏战。没有枪械,只有肢体间最为原始而暴力的冲突。
狂热的复仇欲具化为可怖的力量,摧毁,打碎,重塑着周遭的一切。
这一幕是如此的恐怖,又是如此的壮观。
它以一种近乎邪恶的魅力攫住了所有人的眼球,令他们身心俱震,几乎无法无法挪动脚步。
作为如此局面的塑造者,戈修的表情却是如此平静,他淡淡地收回视线,轻车熟路地打开光脑进行操作。
不一会儿,那被垃圾星的水土服饰的锈迹斑斑的货舰就从远处飞来,它庞大的金属身躯几乎将光线遮蔽,在垃圾星浑浊的空气中犹如正在接近的怪物,船员们从魔怔中回过神来,纷纷抬头看向那摇摇晃晃降落下来的货舰,每个人都心知,离开的时刻到了。
戈修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依依不舍地看了两眼,叹了口气,然后丢给了身后的一个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