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转念一想,梁掌印那么大人物都肯退一步,她有什么道理不顺着台阶下
于是她跳出门槛,万分亲热地喊了声“哥哥”,“您才回来回来就惦记上我这儿来呀”
梁遇就着廊下灯火瞧她,她真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丫头,昨天的不愉快,过了一夜就全忘了。还是因为漂泊在外,吃了太多苦的缘故,生活没有那么大的余地,能容一个糊口都难的孩子长出傲人的气性儿来。
他颔首,举步过去,“我听说你今儿买了两只蝈蝈”
月徊说是啊,献宝似的拉他进门看。只见一只挺大的纸盒子四周拿棉布围着,中间两只绿油油的蝈蝈儿昂首挺胸,因肚子还没养得撑起来,背上翅膀耷拉得老长,像个年轻气盛的小将军。
“您看,是不是好俊的蝈蝈儿”月徊笑着说,“瞧这膀花儿又深又糙,我买着两只憨儿呐。”
梁遇却退后了半步,对于不玩儿鸣虫的人来说,走近点儿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甚至闻见一种莫名的气味,像腐烂的青草,当即抬手掖了掖鼻子,调开视线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爱养这个长得跟蝗虫似的”
他才说完,那两只蝈蝈就亮嗓子叫起来,月徊顿时爱不释手,着急给它们正名,说“蝈蝈会叫,蝗虫不会叫。且蝗虫长得瘦长条儿,一副饿死鬼模样,哪像咱们又结实又壮,浑身透亮。”
梁遇没看出什么区别来,实则他连多瞧一眼都觉得糟心。有的人就是这样,可以杀人不眨眼,却忌惮一只小小的鸣虫。
他刻意闪躲,月徊再粗枝大条也发现了,“您怕虫啊怕它干什么,它又不会吃了您。”
梁遇掩着鼻子又退后半步,就算是怕,嘴上绝不会承认,也不会流露半点畏惧的神情,脊背挺得直直的,还在努力维持着体面,偏头道“我不是怕,是觉得不干净。养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还是送到外头放生了吧。”
月徊说那可不成,“这种冬蝈蝈得伺候,送到外头一会儿就冻死了。”说完觑觑他,心里明白,这皇城根儿下没有秘密,她的一举一动为的是什么,他早就知道了。
与其被他套出实话来,还不如自己老实招供。月徊把蝈蝈赶回了葫芦里,盖上盖儿才道“其实这个蝈蝈是给皇上买的,深宫里头寂寞,有虫叫热闹点儿。我还有个打算,先教皇上玩儿虫,等他玩儿成了行家,那些娘娘们为了取悦他,自然也跟着养蝈蝈。到那时候,我可以成为紫禁城里的叫蝈蝈卖主,一只是五两还是十两,全凭我出价。”
梁遇听完,对她刮目相看,“你出息挺大,打算在紫禁城里做买卖”
“我这是投主子所好,为主子分忧啊,有错儿吗”她笑了笑,“再者您掌管着司礼监呢,只要发话不许其他太监出去给主子买蝈蝈,那这笔买卖我就能长长久久做下去,而且越做越大。”
这算是有生意头脑的,打算垄断,还不许人货比三家。梁遇感慨,“你是想做宫中一霸啊。”
月徊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京里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人,像拾媒核的叫煤霸,担粪的叫粪霸。我志向不大,就在宫里做个虫霸,一辈子也吃穿不愁了。”
梁遇算是无话可说了,唯有点头。
她擅长打岔,原本预料中的尴尬气氛没有出现,可月徊的心思显见有了变化,这点让他无法忽视。
他暗自沉吟,踱到玫瑰椅里坐了下来,半晌才道“我今儿回来得晚,你不问为什么吗”
月徊心道司礼监琐事多,耽搁上一两个时辰不是寻常嘛。可他既然有意引导她,那她就不能不赏这个脸,遂笑道“我原本是要问的,结果一打岔给忘了。那您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呀,离下钥可有阵子了。”
梁遇垂下眼,抚着膝头道“今儿延庆殿遭了贼,我上那儿处置去了。那个王老娘娘,你还记得么”
月徊眨眨眼,想了一圈才想起来,“延庆殿王老娘娘,不就是那个打您主意的太贵人吗。”
梁遇沉默下来,并不急于辩解,隔了会儿才道“事儿办完后,王老娘娘留我说了些体己话。”
“什么”月徊目瞪口呆,“现在的娘娘可真了不得,还时兴给自己做媒呢那她和您说了些什么”
梁遇道“没什么新鲜说头儿,只说都是苦人儿,要在宫里做个伴什么的。”
月徊气不打一处来,“什么苦人儿不苦人儿的,宫里苦人儿多了,别人也没像她似的那您呢您有什么想法”
梁遇淡淡笑了笑,“你将来终究会有自己的归宿,我也不能孤身一辈子。宫里那些污糟事儿不就是这样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百样过得去。”
他说得半真半假,其实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兴许是期待着妹子能心疼他吧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苦涩的味道,不太多,但就是那么丁点的量,正好勾起月徊的难过来。她往前两步,蹲在他腿旁,仰着脸说“哥哥,我回来那天说过的话,您记得吧我说我不嫁人了,陪您一辈子。”
梁遇的目光移过来,平静地望着她,“你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