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晚五更不到便起来了。
昨夜守岁直到三更过后才睡,但她牢牢记着母亲说过的南边风俗,除夕要彻夜举火守岁,如此可驱走来年所有的邪魔瘟病,元日要早起,如此则一年里精神健旺,百病不生。
侍婢送来热水巾栉,傅云晚快着梳洗了,出门拜见长辈。
她的住处是内宅一处僻静的小院,距离顾玄素的正院要穿过几重院落才能到,大舅母陶夫人昨夜送她过来时带着歉意,道是仓促之间只能腾出这处房屋,等过几天安顿下来后再给她换一处方便的。
但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长到十五岁,这是她第一次有家的感觉,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过年。
傅云晚快步向正院走去。能看出家里人都起得很早,地面已经打扫干净了,庭院里装饰着松柏竹梅,空气里飘着五辛盘和屠苏酒的香气,踏进正院时看见门前裙角一闪,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刚从顾玄素房里出来,看见她时没有停,唯有一双双清凌凌的眸子带着好奇和试探,飞快地瞟过。
昨夜并没有见到这些人,但今天是元日,能够出现在这里的肯定都是亲眷,傅云晚连忙福了一福权做见礼,那几个女孩子匆匆还礼离开,虽然走得快,但衣衫裙裾丝毫不曾乱,一派大家风范。
“绥绥来了,”顾玄素在屋里说话,“进来吧。”
傅云晚连忙进屋,跪下向顾玄素行了叩拜之礼,顾玄素伸手拉她,含笑说道“方才是你几个姐妹,过来拜见我的。”
傅云晚怔了怔,昨夜见到的都是表兄弟,以为家里没有姊妹,原来是有的。
边上陶夫人低着声音解释道“她们姊妹身子弱,平日里不怎么出来见人。”
傅云晚抬眼,看见她有些躲闪的目光,顾玄素慢慢起身“待会儿我想出城走走,绥绥陪我一道吧。”
“这”顾休之犹豫一下,“还是让孙儿们陪你去吧,外甥女闺阁女子,不好出去抛头露面。”
“有我陪着,有什么不行。”顾玄素缓缓说道,“用饭吧。饭后就是绥绥陪我出城。”
早饭时男女分开,男子在外间,女子在里间,人很多,却是鸦雀不闻,非但没有碗筷的声响,连咀嚼的声音几乎都没有。两个舅母都在外间服侍顾玄素用饭,傅云晚独自一人在里间,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些姐妹,她们在何处用饭又想元日有大朝会,谢旃此时应该在宫里吧,他病得那样,可能支持得住几个时辰的朝会思绪千回百转,到后来突然都变成了桓宣。
他应该,还没有回到六镇吧。昨夜她看了地图,距离兖州最近的御夷镇也要两千里地,总还有十来天的路程。天寒地冻又有追兵,他此时在哪里过元日,可曾吃上了新年的第一口饭
雁门关。
干冷的空气里混着屠苏酒的辛辣香气,桓宣扮成小卒模样混在队伍里,快步通过关隘。
有长城阻隔,此时不得不冒险进关,所幸贺晨把关内的消息堵得密不透风,此时唯一需要防
范的就是从王凭那里走漏风声。
“大将军,”顾冉从后面赶来,压低着声音,“刚刚收到消息,元辂欲立大皇子为太子,元戎和和贺兰祖乙推举四皇子,又要废皇后,立贺兰真为后。”
大皇子今年十岁,四皇子只有三岁,桓宣一下子便明白,元辂的伤应该是好不了了。他想立大皇子,为的是年纪大点还有可能守住基业,那两个要立小的,为的就是挟持幼主,把持朝政。至于立贺兰真为后,应该是元戎与贺兰氏达成的合作协议。
朝中已经彻底乱了,三股势力争权夺利,应当顾不到他。正可趁机收服御夷,以图幽燕。
“范太师伤重不起,可能就是这一两天了。”顾冉又道。
桓宣顿了顿,想起这些年里朝中唯有范轨一人与他志向相投,又想起范轨忠正耿直,一生可说是为国为民,可惜独木终难挽大厦于将倾,这代国近百年光景,大约也是到头了。
余光瞥见街道上零零散散装饰的松柏和灯笼,关中到处都是军户,没什么百姓,但因为是元日,总也有几分过年的气象。突然起了物是人非的怅然。
想起去年元日是在六镇度过,收到了谢旃寄的土仪年货,他也早早让人寄了年货回去。想起前不久他还筹划着如何和她一起过年,那是他们一起过的头一个年,心里盘算着好歹要赶回六镇,就算赶不回,也要热热闹闹庆祝一番,不能让他们的头一个年过得潦草。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眨眼已是沧海桑田。
遥遥望见苍灰色的高大城墙,该出关了。接下来便是腥风血雨。桓宣抬头,将那些柔软的思绪全都抛开“出关。”
建康城。
百官朝贺之后景帝亲口颁下新年大赦令,众人山呼万岁,鼓乐响起,奏的是大雅之曲,谢旃站了多时,喉咙里渐渐泛起痒来,忍不住掩袖咳了一声。
御座上景帝已经看见了,忙道“军师病体不适,可先行告退。”
“臣惶恐。”谢旃起身谢罪,“乞请告退。”
他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