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美的景国女子还会被当成玩物送给代国权贵,因此生出的子女也低人一等,常被叫做杂种。
比如她。
这种轻蔑,她早已习惯了。
拂了拂屏风边的坐榻,低声道“郡主请上座。”
话音未落,谢旃又咳了起来,傅云晚忙拿着嗽盂走近来接,谢旃咳着,冰凉的手从袖子底下握住她的,轻轻摇了摇。
他看出了贺兰真的轻视,想要安慰她。
傅云晚鼻尖一酸,他从来都是这样,哪怕自己再痛再难,心里想着的,依旧是别人。极力忍住眼泪,却突然看见嗽盂里一丝扎眼的红。
谢旃咳血了。
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硬地蹲着,听见贺兰真在说话,说些什么全听不清楚,耳朵里嗡嗡直响,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那一丝猩红,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地蔓延。
“傅云晚,”有人叫她,是贺兰真,“我兄长待会儿就要过来,你退下吧。”
傅云晚茫然回头,怔怔看她。她兄长,是了,桓宣。桓宣回来了,好快。她与桓宣非亲非故,男女有别,回避也是应当。抖着手站起来,如梦初醒一般,急急去藏漱盂。不能让谢旃看见,她真糊涂,怎么能捧着这东西愣了这么久。
“你去歇歇吧,”谢旃看着她,琉璃似的眸子带着了然,又有一丝悲悯,“我没事。”
傅云晚想,他应该是看见了,怕她伤心,反过来安慰她。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听见贺兰真在笑“等我兄长回来,郎君的病就不怕了,哪怕把整个御医局都搬过来呢,只要我兄长一句话,就没有办不到的。”
这话,傅云晚听无数人说过无数遍等桓宣回来,谢旃就有救了。
毕竟是桓宣。短短五六年,从默默无闻的小卒,做到都督六镇兵马,代国唯一的大将军。一手建立黑骑军,十万骑兵,天下最精锐的王师。屡次大败柔然,将这代国昔日最大的敌手牢牢压制在六镇以北,再不能越阴山一步。
毕竟是桓宣。天下似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一定能救谢旃。
傅云晚慢慢往外走着。眼前弥漫着那片猩红,又闪过一个月前及笄礼上谢旃的笑脸。那时候的他那么健康,握她的手,笑着跟她商议婚期。从十一岁落水被他救起,她就盼着这一天,及笄,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和他相依为命,白头到老。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却病倒了。傅云晚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慢慢流下。为什么会这样前些天他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奉诏入宫一趟,回来就病成了这样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荀媪小跑着冲了进来,傅云晚下意识地站住“阿婆,出了什么事”
荀婆一言不发,径自进屋去了。自从谢旃病倒,荀媪对她的态度就很冷淡,有时候甚至是怨愤,傅云晚不明白为什么,连忙跟着进来时,听见荀媪向谢旃回禀道“郎君,宫里来人,传召傅娘子。”
传召她傅云晚觉得惊讶,又有些茫然,她身份卑微,跟宫里从没有任何来往,为什么突然传召她然而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傅云晚想起那些传闻,心里一紧。
“不去。”谢旃道,声音低低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放肆”身后有人接了一句,傅云晚回头,几个宦官快步进门,为首的轻哼一声,“陛下传召,谁敢不去”
“我说不去,”谢旃咳着,冰凉的手握住傅云晚,护在身后,“她是我妻,没我的同意,谁也休想带她走。”
宦官冷笑“谢郎君,抗旨不遵,是要诛族的。”
“谢旃无族可诛。”谢旃淡淡说道。
傅云晚心如刀绞。七年前兖州被代军围困数月,弹尽粮绝,身为兖州刺史的谢父为保城中百姓免遭屠戮,开城投降,但陈郡谢氏焉有降敌的子孙谢父随即自刎,留下年方十四的谢旃,孤零零一个陷在北地。
这些年来艰难求生,后来,又添了她。一个南人遗孤,一个有南人血统的杂种,那么多欺凌不公,那么多明枪暗箭,是他一直护着她,让她在泥沼中拥有一寸安稳。傅云晚紧紧握着谢旃的手“让我去吧。”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她宁可死,也要谢旃好好活着。
“别怕,”谢旃轻声道,“大将军马上回来,有他在,没人敢难为你。”
大将军三个字说出口,宦官脸色一变,命令道“带傅氏走”
宦官们涌上来拉人,门外谢旃的侍卫拔刀而入,傅云晚挣扎着,余光瞥见边上红衣一晃,贺兰真站了起来“我好像听见我兄长的脚步声了”
“大将军回来了,”阍人欢天喜地冲了进来,“大将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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