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雌榆木芯一事,这就很简单明了,楚氏书生的大道根本,一是一截古榆所化身躯,二是古宅女鬼的雌榆木芯,故而那个树妖精魅用了“接连”二字。
既然是仇家死敌的遗物,陈平安拿得心安理得,不但如此,还有些埋怨这名刺客的家底,也太薄了些,怎么连几十颗雪花钱都不带在身上
陈平安将轻巧小碗和沉重乌木一并收入方寸物中,实在是走不动路了,蹒跚着走出十数步,来到一棵墙边的粗壮杏树下,背靠墙壁,缓缓坐下,从飞剑十五当中取出一件洁净衣衫,仔细擦拭血迹。
总不能跟人说去了趟茅厕,然后跑回去的时候浑身是血,不说大髯汉子和年轻道士会起疑心,恐怕整条游廊都要起哄,今天这么个热闹日子,陈平安不希望自己成为焦点,更不愿意因此给刘高华惹麻烦。
陈平安能吃苦扛痛,可不意味着这份滋味好受,与马苦玄在圆圈里拼死一战,陈平安内脏受伤不轻,现在就只想这么坐着,什么都不用多想,湖心高台那边,还没有落下帷幕,喝彩声不断,视野被一条游廊和拥挤看客遮挡,陈平安在这边看不到什么,便只好抬头望了眼。
他身旁这棵老杏树,冠大枝茂,杏花盛放,占尽春风。
人和人,太不一样了。
同样是小镇出身,马苦玄不在乎的事情,会格外不在乎,比如别人骂他是傻子,踩脏他的鞋子,但是在他在乎的事情上,马苦玄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半点。
刘羡阳会在陈平安做得比他好的事情上,直接选择放弃,比如做竹弓、下套子等等。
泥瓶巷的鼻涕虫顾粲,则巴不得陈平安做得更好,那么他顾粲就只需要跟在屁股后头沾光了。
当然,这些除了天生性情之外,也跟远近亲疏有关系。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芦,灌了口烈酒,这让体内气府的灼烧之感,愈发雪上加霜,但是世事就是如此奇怪,明明疼得不行,龇牙咧嘴的陈平安,反而越想喝酒,不再大口喝酒,就小口小口喝着,囊中羞涩的酒鬼,酒糟都是人间美食,更何况陈平安酒葫芦里的烧酒,味道本来就很好。
今天小街一战,憋屈有不少,痛快更多。
虽然马苦玄此次还是托大,两人才勉强打了个平手,但是陈平安对于胜负,一向看的不重,就像阿良说的,千万别死,要先活着,才能好好活着。陈平安觉得阿良这句话,真是话糙理不糙。
于是陈平安提起酒葫芦,高高举起,高过头顶, 晃了晃,然后愣了一下,哭丧着脸,悻悻然收回酒壶,以至于一些个即将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都给咽回肚子。
原来是酒没了。
陈平安低头在腰间别好酒葫芦,突然记起一事,与飞剑十五心意相通,很快手中就多出一只绣花袋子,打开后,里头有三块桃花糕,陈平安低头嗅了嗅,半点没坏,方寸物真是神奇,过了这么久,糕点还是跟落魄山接手时差不多新鲜。
陈平安一手托住袋子,一手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细细咀嚼,脑袋靠着墙壁,仰头望向满树杏花。
吃过了一整块糕点,就舍不得再吃,小心包好绣袋。
陈平安满脸笑意,心想自家铺子的桃花糕,就是好吃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让宁姑娘尝尝看,想象着下次见面的场景,陈平安自顾自傻乐呵了一会儿,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你傻啊。”
没有魏檗精心搭配的药桶可以浸泡,当下陈平安身体的痊愈速度,简直就是御剑和步行的差距,不过休息片刻后,正常行走没有任何障碍,就在陈平安准备起身返回游廊座位的时候,远处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响起,一深一浅,多半是男女。
陈平安想了想,便选择继续坐在墙脚根,有杏树遮掩,只需等到他们离开之后再动身不迟。
但是让陈平安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男女二人,似乎男子不是彩衣国人氏,双方便以宝瓶洲雅言对话,到了光线昏暗的杏树附近,便开始搂抱在一起,男女踹着粗气,女子娇柔婉拒,欲拒却还迎,男子倒是个脸皮厚的,对着女子的脸庞一顿狂啃,估计两只手也没安分守己。
陈平安有些坐立不安,这咋办出声提醒一下那对野鸳鸯还是盼着他们见好就收,差不多就离开此地
这种热闹还是别凑了,万一被人察觉,就真是裤裆里掉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陈平安稍作犹豫,还是决定起身,咳嗽一声。
杏树那一边的年轻女子尖叫一声,然后躲在了男子身后。
男人大踏步绕过杏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容模糊的陈平安,一看是个儿子不高、清清瘦瘦的少年郎,立即胆气十足,“别怕啊,这等觊觎你美色的采花贼,便是他打死我,我也不会舍你远去,总之他想要占你的便宜,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女子泫然欲泣,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动,肩头依偎在男子宽阔温暖的后背上,痴情呢喃道“柳郎,你真好。”
陈平安愣在当场,谈不上生气,只是觉得哭笑不得,心想你们两个小时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