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独孤信如此敏感,西魏内部的胡汉矛盾虽然不像东魏北齐那么尖锐,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尤其是北镇武人们各自部曲军队严重损失之后,他们这些鲜卑武人的上层人物其实心里都是紧绷着一根弦的,唯恐被那些已经武装起来的关陇豪强们给倒反天罡的以下克上。
而这也是以宇文泰为中心的西魏上层权贵们共同忧计的一个问题,在这个大的忧患面前,其他个人利弊的小矛盾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结果现在别人有没有反心不知道,但是眼前这个自己推心置腹、当作家人信任相处的婿子却大喊着要慑服四夷、再造炎夏,这不免让独孤信心中大生一股引狼入室的愤慨。日防夜防,终究还是家贼难防啊
李泰既然当着独孤信的面这么说,那么对其反应自然也是早有预料,因此在听到独孤信的质问后,便转头望着他正色说道“华夷与否,在乎心志而不在于形骸。丈人虽是虏身,但见识气度、襟量智慧岂是寻常虏奴可比
况太和以来,鲜卑之众与我华夏之种本就交融颇深,北镇兵家子、洛下衣冠户,岂以华夷辨别不知书者,目明而心盲,不知义者,人形而畜态
旧者鲜卑,上下虽定、礼仪未具,尊卑分明但却忠义鲜少,若非入于中国、法我汉家,也不过漠南游牲而已,何以造宗庙而享社稷
丈人今日所拥,皆出于我汉家名教礼法,问我夷否,岂非明知而故问我今作此言,也绝无冒犯丈人之意,更无标立异己之想。所要说的是,不学汉法则无致雄大,纵有强胡侥幸窃运而猖獗一时,若不修德、败亡必速,且必殃及子孙、族灭方休,五胡丑类无能幸免”
听到李泰说的如此言辞笃定、斩钉截铁,独孤信一时间也为之所慑,完全不知该要如何反驳。
李泰在把丈人说沉默了之后,又转头望向一脸若有所思的韦孝宽继续说道“后汉失序,豪强并起,虽成三国之分,皆恃强窃运之徒,其主无德、其治无义,所以魏晋以降,皆因利苟合、弊病丛生,民失性命,士销风骨,以至于永嘉之世大祸酿成。
汉家斯文俱除、武功尽废,庙堂之士扫落江湖,闾里之丁伏尸山野,兵锋所至,妇孺难免,战火所及,万物成灰苍天泣血、寰宇不安,始知覆巢之下、绝无完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人之智短,不知大义,需言以利弊,韦公智长,心怀雄阔,所以说以兴亡。数甲子大乱之世,小民流离失所、豪强划地称雄,成党,则必杀人立威,据地百里,则必僭号称制。王侯将相状似威不可及,扒皮见骨尽是缺德败类
人间不应如此,世道不应如此重整山河,扛鼎擎天,华夏之道义,万民之福祉,岂能久无担当道沉久矣,吾辈不任,更待何人乱世久矣,此时不靖,更待何时渴功久矣,此事不为,更待何事
吾生虽小,事大则大,热血洒于汗青,功名著于宇宙笑问韦公,可敢同行”
随着李泰这一番话讲完,房间中久久没有别的声响。韦孝宽和独孤信都仿佛失声一般,嘴唇微张着却不发一声。
尤其是韦孝宽,这会儿更是心潮澎湃、感想诸多。他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虽然说对人间事并不能做到尽知尽晓,但也早已经过了被人言语煽动一番便激动不已的年少轻狂时代。
但是今天,在听到李泰这一番雄言之后,韦孝宽只觉得仿佛如佛音灌顶、警钟震耳一般。
自小到大,他受过许多亲长的教诲、朋友的提点,也不乏自己内心所立下的志向,但却从来没有任何人会从如此宏大的角度去告诉他人这一生该当做什么
南北分裂的乱世,胡人掌国的现实,仿佛都已经被大家当作了常态,就连他自己在畅想这一生该要如何度过时,都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要为兴复华夏衣冠、重修汉家陵阙而努力。
但今他却在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一番雄言,而且说得那么掷地有声、那么理直气壮、那么理所当然,这让他既感到惊愕又倍感新奇。但更多的,还是心跳陡然加快,热血被不断的泵压到四肢百骸,让他全身都变得潮热与兴奋起来。
李泰说完这番话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端起茶水来大喝了一口,然后便观察着韦孝宽的神态变化。
他这番话构思多时,对此也颇具信心。
人为什么会被ua主要还是因为有良心,没有良心的人对别人的言行举止根本就不会入心,更谈不上被影响、被控制。
韦孝宽显然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但也必然有其理想和抱负,并且有着强烈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否则被宇文家爷们儿排斥摆在玉璧那么久,也不至于十几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他守的并不是北周江山社稷,而是他的关中乡土
而且李泰这一番话也的确是发于肺腑,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他同样也有理想和抱负,但如果完全显露出来的话,在这后三国时期却未必能合时宜。除了在自己父亲面前稍作显露之外,他几乎无在别人面前吐露过。
这一次面对韦孝宽,他也算是无作保留的坦露出来,内心里也是希望能够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