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霁入眼看见元再思花白的鬓角, 吃了一惊。
上次见面时他分明还是满头黑发,怎么几天之内,就变成这个模样想要招呼, 又不知道该如何招呼,只好默默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元再思走进来, 掩上了门。
他也没有说话, 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她, 慢慢走近。
近到足够看清他的模样。他眼睛里密密麻麻全都是血丝,不仅是两鬓,连下巴上乱七八糟的胡须里都掺了白色,眉毛上也有几根白的。明雪霁心里忐忑着,想起从前看的戏文,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 从前总以为是戏里才有得,现实中绝不可能发生, 然而眼前的元再思, 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是因为元贞,一夜愁白了头发吗明雪霁不敢细想, 不敢作声, 许久,听见元再思开口,苦涩的声音“明夫人, 今天我来找你,是为了元贞和你的婚事。”
头垂到最低,明雪霁咬着嘴唇。只能是为了这桩婚事,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这么多天她躲在花神庙,元贞和邵七把她保护得很好,外面的言论一点儿都没传到她耳朵里,可是她猜也猜得到,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议论责难,决计不会轻松。
“我听说他在加急筹备婚事,想要二十八日成亲,这些天我找过他很多次,想见见他,他连一面都不肯见,”元再思嗓子发着哽,咳了一下,“我也只能来找明夫人。”
低低的声音回荡着,苍老嘶哑,明雪霁转过了脸。他找元贞只能是为了劝元贞不要成亲,又让她该如何面对
耳边扑通一声,元再思跪下了“明夫人,求你,不要成亲。”
明雪霁大吃一惊,惊得手脚无措,忙忙地想要扶他,碰到衣袖又忙缩回来,囧得眼梢都有些湿“国公快起来,我,我当不起,您快起来。”
“明夫人,”元再思不肯起,跪在地上看着他,“我知道松儿恨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可这件事关乎他,关乎国计民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了自己,元家世代忠良,我更不能让他因为一时任性,置国事于不顾,置万民于水火”
国事,万民。明雪霁脑子里嗡嗡响着,有些站不住,她知道会危害到他,但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也理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您说什么”
“这些天弹劾他的越来越多,有说治罪的,甚至还有说要刺配流放我知道他早就不想做这个镇北王,他性子骄傲,这几年陛下明里暗里挑刺磋磨,他的处境比我当年还要坏上几分,可眼下的情形他要是撂挑子不管,只能任人宰割,明夫人,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明雪霁怔怔地问道。
“他手下那些人如今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塞到各处当闲差,威远将军冯大年接了他的兵权,前天因为这门亲事,冯大年在军中嘲笑他,他一个副将替他打抱不平,顶了几句,被冯大年打了六十军棍,到现在生死不知”元再思眼角闪着浑浊的老泪,“那些人都是战场上跟着他九死一生杀出来的血性汉子,怎么能因为这个白白丧命他自己是不管不顾,可这些人怎么办大半辈子为国卖命,结果因为他,前程全都没了还有廖家,就是廖延他们家,最近商号被封了两个,各处也一直出事,陛下摆明了是要把他身边的人一网打尽,明夫人,假如只是松儿一个,我也不会来找你,可关系着这么多人的性命前程,求你行行好,别跟他成亲”
恍惚得站不住,明雪霁死死掐着手心“他,他会想办法的。”
他一向厉害得很,所有的难题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是难题,他肯定都安排好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因为他的缘故受牵连。
元再思苦笑“他是在想办法,这些天明夫人每次见他应该都很匆忙吧他一直都在为这些人奔波,可明夫人应该听说过一句话,树倒猢狲散,陛下要对付他,举国之力压下来,他又怎么能应付当年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才”
喉咙里一阵响,元再思垂头,半晌没再说话。
心沉到了最低处,眼梢湿湿的,明雪霁垂着眼皮,看见元再思酱色袍子上凌乱深刻的褶皱。他的父亲,头发花白的老人,如今跪在它面前,求她不要嫁给他。这些天里他每天都来,但每次时间都不长,她以为是上山下山不方便的缘故,却原来,如此。
她知道嫁他不容易,只是从前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想得到他的名誉,他的前程,却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的名誉前程,都在他身上。
“如果只是这些,我也不敢来求明夫人,我最担心的,还是戎狄。”元再思嘶哑着声音,“戎狄虽然伤了元气,但休养了一年多,这阵子马上又要入冬,正是缺粮缺衣的时候,这个时候,必要过境来劫掠。冯大年志高才疏,带带小股队伍还行,超过万人根本没能耐指挥,陛下只顾着提拔亲信,也不想想有松儿之前这么多年,冯大年一直担着将军的头衔,何曾有过战绩指望他能挡得住谁”
他膝行往前,明雪霁不住地后退,怎么也不肯受他的跪,元再思嘶声说道“边乱一起,就是千万条性命往里头填,有松儿在,戎狄不敢动,只要他出事,戎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