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鼎在意的才不是这个。
他只是确定,的确是他害死了周先生。
不只是周先生,而是周先生一家人。
他张了张口,良久才说了句“我最近画的,最复杂的,是一个自行车。但是那个自行车我虽然画出来了,周先生都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其他的,基本都是一些器皿,还有一些日常用的东西。都不要紧。”
拖拉机这些东西,他倒是想搞,但也搞不出来。
所以,就算周先生真的画出了他的图纸给别人,那别人拿走了也没什么用,顶多造出一个玩物来。
可因为一个玩物,周先生一家四口丧了命
就更显得可笑和可悲了。
杨县令听见这话,还是有些紧张“那自行车是干什么用的对国家社稷可有用”
杨元鼎摇头,声音苦涩“就是个玩的东西。说是能不要马和牛拉就能跑,但实际上,也跑不快。而且要的材料也很贵。对方拿走了,估计就算费工夫造出来,也没啥用。”
两个轮子一个车架子,有啥用
杨县令听到这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就勒令杨元鼎“以后要紧的图纸,不许轻易给任何人看尤其是和农桑有关的”
杨元鼎苦笑一声“哪能总有那么多好东西就算再有,多数也是在现在的基础上改良进步。”
他倒是想搞个蒸汽机出来,可那是个大工程
张司九也点点头“而且元鼎最近做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和我有关系的。其实并不紧要。”
杨县令面色仍旧是很难看“你知道不要紧,但是旁人不知道。如今官家和太后夸奖过你,甚至表示将来让你做官,光是这一点,就多少人妒忌和眼红如果旁人为了这些好处,想要图纸”
杨元鼎垂下头,丧气道“要不,以后不画了吧。”
“胡闹”杨县令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了“一点挫折就如此想着退缩,如何能堪当大用就算穷极一生,也只能再做出一样对民对社稷有用的东西,你也得继续干个人生死算什么大丈夫岂能如此胆小”
认识杨县令这么久,张司九还是第一次看见杨县令如此发怒。
就算之前要走揍杨元鼎,也没有如此声色俱厉的。
可见,今日杨元鼎这话,是真气到了杨县令。
张司九看着这样的杨县令,忽然就想起了一个词鞠躬尽瘁。
世界上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多。说得出做得到的,更是不多。
杨元鼎愣愣的看着杨县令,有点懵,还有点恼“那我娘呢大哥二哥呢司九呢万一他们也出事了怎么办难道为了给朝廷效力,为了官家一句表扬,为了做官,就不顾这些了”
他就差质问杨县令你是不是官迷
杨县令气得更厉害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做官,不想给朝廷效力,那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杨元鼎也梗着脖子,半点不惧“什么做官,什么夸奖,我不稀罕”
眼看着两父子就要吵起来,张司九不得不出声提醒“小声一点吵架,外头能听见的。”
这年头隔音效果就这么差,声音大点,那跟拿大喇叭喊没区别。
尤其是杨元鼎这个话,是算有点大逆不道的甚至蔑视皇权。那真传出去,给你扣个帽子直接拉出去问罪也不是没有可能。
被张司九这么一提醒,两父子这才意识到了现在是在哪里,于是各自都收敛一点。但表情却没收敛。
一个依旧瞪着眼睛恨不得当场变出个藤条来打死这个不孝子。
一个梗着脖子就差把“我不服你”写在脸上。
张司九看着都觉得头疼。
不过不等她出声调停,杨县令就压着嗓子骂了起来“孽障畜生你生而富贵,自是不知民间疾苦,所以才敢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你可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所少百姓餐不果腹你有这样的能耐,你却口口声声说出如此叛逆之言,竟不肯为朝廷效力,不肯为君主分忧,更不肯替百姓解难”
气急了,杨县令甚至骂了一句“早知如此,我生你何用倒不如一生下来就把你溺死在尿桶里,也省得我与你娘天天替你操心受累”
这话太过熟悉,张司九听得是目瞪口呆,一瞬间恍惚看到了那种大型家庭伦理剧里,痛斥孩子不孝的老糊涂。
万万没想到,这么儒雅的杨县令,在骂儿子时候,和乡间老妇竟然也是一样的。
大概,天下不孝子最好的归宿,都是尿桶吧
要不是不合时机,张司九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不仅小不孝子的最佳归宿永远是尿桶,而且好像每个孩子都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是不孝子啊
杨元鼎也硬气,冷哼一声,同样压着声音“你现在溺也来得及我看你上哪找那么大尿桶而且你少来百姓难,我们家不难自家老婆孩子都要命悬一线了,你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大义,我看你是分不清事情哪个重要你这么爱国,你干脆别成亲别生孩子啊带着我们干什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