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阿娘在天上护佑着他吧无论如何,爹爹总还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八个儿子里,只有自己一直被委以重任,这江山有什么道理旁落到他人手上
轻舒一口气,他颔首道好,“带话给弥令,官家若有任何动向,即刻派人呈报我知晓。”
小黄门道是,长长作了一揖,复退出了书房。
案头灯火摇曳,火光照亮他的眉眼,他没有起身,搁在案上的手缓缓舒张,重又紧握起来。
多少次的防备试探,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官家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无休无止的父子拉锯,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很奇怪,官家对于其他兄弟,好像从来都是慈父,唯独对他,莫名有种奇异的忌惮。譬如当初与桂国公家的亲事,明明已经十拿九稳了,却一夜之间风向大变,那个曾经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子,转头就嫁了别人,其中难道没有官家的主张吗他这个没了母亲的孩子,越长大,越发现连父亲都失去了,某种程度上他和般般一样,娶了她,看见另一个自己,所以这门婚事于他来说并不为难。
如果一切尽如他意,留下她也无妨,至于她要的弥光,待得时机成熟时候杀了就杀了,反正一个事事谈条件的狗宦官,留着也没有大用处。
抽开抽屉,里面摆着那方紫色的罗帕,他探手取来,细腻的质感在指间蔓延,柔软得像她的皮肤。
其实自己算得上薄情寡性,他自己何尝不知道。但孤单得太久,也想找个人作伴,如果这人不令他讨厌,且还有几分利用价值,那就更好了。现在的自己力量不够,需要借助一些人事,等到了能够主宰天下的时候,大概就对她没有所求了,届时未必不能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多简单却又难以企及的字眼,他的出身使然,处境使然,让他没有机会像个普通人那样谈婚论嫁,即便要成婚,也是充满了算计,细说不可谓不悲哀。
不过还好,他有几分喜欢她,明日的定亲仪也让他隐约有了一点期待。自己年纪终归不小了,看着身边那些人一个个儿女绕膝,若来一两个小人追着他喊爹爹,其实也是不赖的一种体验吧
一向四平八稳的人,居然忐忐忑忑过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贴身的女使就隔着帘子轻唤“郎主,该起身了。”
他一激灵,翻身坐了起来,床前的帘幔高高打起,要穿的衣冠也源源送进了内寝。
洗漱,用晨食,打扮停当,过定也须讲究吉时,司天监早就看好了辰时三刻,提前或延后,都不行。
于是喜庆的队伍从仪王府出发,一路招摇过市到了界身南巷,吕大娘子作为冰人,早就在巷子里等着了,家仆将圭表放在日光下,一瞬不瞬盯着光影移动,盯了好半晌,终于大喊一声“吉时到”。易园的大门敞开了,门内走出两列仆妇,个个满脸喜气上来纳福,将送聘礼的队伍迎进了大门。
十六台聘礼,算得上京城中极有排场的了,内宅的人纷纷出来观礼,明妆也被女使搀了出来。
今日她穿一件朱殷的交领上衣,下配余白的襦裙,腰上拿青楸的腰带束着,很有少女的明媚窈窕。见人来了,白净的脸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意,就是那浅浅的一低头,忽然让他的心踉跄了下。
吕大娘子笑着上来道喜,“今日良辰美景,正宜两姓联姻。”一面向袁老夫人呈上了礼单,“请老夫人过目,珠翠首饰、金器裙褶、缎匹茶饼都已齐备,女家若应准了,请回鱼筷,让李郎子放心。”
金尊玉贵的二皇子,第一次被称作李郎子,不过一个称呼的转变,忽然有了家常的味道。
袁老夫人连连道好,忙命人将准备好的回礼运上来,有紫罗匹缎、箧帕鞋鞍,最要紧是回筷礼,往两只罐子里装满清水,投入四条金鱼,另把彩帛做成的生葱和一双金鱼筷挂在罐子边上,这就表示这门亲事板上钉钉,轻易不会更改了。
礼已成,一众在场的亲朋都很欢喜,当然也包括强颜欢笑的易云川夫妇。
仪王作为新郎子,须得向长辈们一一见礼,见过了外祖母,转而来给伯父伯母请安。
长揖下去,这一揖让易云川又慌又羞,连连说不敢。
仪王一笑,和声道“伯父与伯母是长辈,就安然受从源一礼吧。之前的事,还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无论如何血脉相连,般般将你们视为长辈,那么于我来说你们就是长辈。”
易云川这才松了口气,愧怍道“多谢殿下宽宏大量。今天是好日子,前事就不提了,般般年轻,又失了怙恃,往后还请殿下多加爱护。”
仪王说一定,复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眉目之间满是笑意,“我今日既给她下了定,一辈子就认定她了。请长辈们放心,不论祸福我都不离不弃,除非她不要我。”
这话说完,众人笑得慰心,只有明妆觉得意外,那双大眼睛怔怔望着他,消化了好半晌,才抿唇笑了笑,算是收下他这份心意了。
他拿目光轻拢她,碍于人多不好亲近,心里只是觉得奇异,这个女孩子,将来大概就是他的枕边人了,原配的夫妻,无论如何不同于以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