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意在清醒与晕迷之间,耳边乱哄哄的,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偶尔能分辨出稳婆的声音“孩子露头了,乡君用力”
露头了吗,她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姜知意掐着手心攥着拳,用力,再用力些可是真的好疼啊。
疼到思绪都碎成了渣,拼不起来,头脑里是空的,耳边却充斥着各种各样杂乱的声响,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有丫鬟,有稳婆,有陈妈妈,有母亲,有好多人啊,她们都围着她陪着她。
偏偏没有沉浮。
姜知意有点失望,对自己失望。她为什么还盼着他呢她早就该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为什么还要失望呢。
“孩子额头出来了,乡君用力些,再加把劲儿”稳婆在叫。
“再喝点,”林凝在劝,“马上就喝完了。”
为什么必须喝完呢,好多血啊,那么多,无穷无尽,哪怕她闭着眼睛,都觉得眼前一片猩红。
“再喝点,乖。”姜知意听见林凝的声音哽咽着,她好像在哭。为什么哭呢,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是高兴得哭了吧
碗送在嘴边,姜知意迷迷糊糊,努力吞咽着,听见林凝一直喃喃地哄她,说她乖,要她再多喝点。小时候母亲也经常夸她乖的,可是后来母亲只会这么哄着长姐,她可真疼啊,怎么都喝不下去了,可母亲说她乖呢。
姜知意极力又咽下去一点,听见林凝命人倒出最后一碗血,听见林凝在交代陈妈妈“你快去看看,怎么能取这么多血,这,这”
这,怎么了取这么多血,应该有很多只鹿吧。为了她和孩子,让那些可怜的小鹿遭罪了。
“孩子头出来了,出来了”稳婆在叫,“马上就好了,乡君再加把劲”
姜知意想用力,可力气已经耗尽了,只是断断续续着。生孩子真疼,做母亲可真不容易啊。
“乡君坚持住,看见肩膀了”稳婆孩子叫。
“意意再喝点,喝下去才有力气。”林凝还在喂。
舌尖尝到了血腥气,这鹿血好奇怪,平时出点血很快就会凝固,可这些血放了这么久,还是温热流动,那些可怜的鹿。姜知意全身已经脱了力,努力也咽不下去,顺着嘴边淌出来,林凝忙忙去擦,语无伦次地哄她“意意乖,就剩下最后半碗了,喝下去孩子就生出来了,意意乖。”
可她真的,喝了好多了,那些可怜的鹿。姜知意低低叫着疼,断断续续喝着,时间过得好慢,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永远看不到头,然而终于,听见稳婆欢喜的叫声“生下来了”
哇。婴儿的哭声响亮有力,霎时将所有的嘈杂都压了下去。姜知意说不出话,极力想睁开眼,听见林凝哽咽的声音“意意,是个男孩。”
是男孩吗也好,姜家是武人,男孩子有用武之地。姜知意想看看孩子,更想抱抱他,可一点儿也动不得,意识发着飘,越来越远,仿佛升到了半空里,到处都是朦胧不甚明亮的光。
他在哪里呢。他明明说过要陪着她的,为什么食言了。
飘忽的末尾,听见稳婆在叫“不好了,乡君出血了”
厢房里。最后一个罐子放在床边,朱正抖着手探了下鼻息,还有点温乎乎的,沉浮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当,朱正扔掉匕首“算了算了,应该也够了。”
“姑爷,姑爷,”门外头陈妈妈在唤,“您没事吧”
朱正不敢开门,沉浮交代过,不能让她们发现,更不能让她们知道他会死。耳听着陈妈妈一直在敲,直到有丫鬟来叫她“妈妈快来,姑娘流了好多血”
朱正吓了一跳,脑子里立刻蹦出来发黄的书页上那一句话临蓐易早产难产,血崩而亡。
这毒,竟如此毒,明明已经喝了那么多心头血,人都快死了。
空荡荡的屋里突然响起人声“继、续”
朱正一惊,是沉浮。
他已经昏迷了那么久,连眼睛都睁不开,嘴唇白得像纸,天知道他怎么还能说话。
也许,是听见外面说姜知意出血了吧。朱正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坊市间的怪谈,道是人刚死的时候魂魄会一直徘徊在最关切的人身边,甚至会因为过于强烈的关注,短暂回到身体里,完成没完成的意愿。
目光瞥见沉浮灰白的手指动了动,幅度极小,似是在找什么,朱正想,大概是在找匕首,他怕他不忍心下手,还想自己来。
事已至此,若是再犹豫,就白白牺牲了。朱正一横心,捡起匕首拿沸水冲了,揩抹干净,照着先前的伤口,扎了下去。
沉浮一动不动躺着,连正常的肌肉反应都没有,朱正见过死人,知道这是濒死的表现,手抖得厉害,只好用另一只手双双握住,保持着准头。
血流得极慢,取了那么多,应该不剩下什么了,朱正屏着呼吸,听见沉浮极低的,拼尽最后力气吐出来的字“压”
他要他按压心脏,挤出最后的血。朱正抖着手,将漏斗边缘贴上去,右手用力向心脏压下。
产房里。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