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意生在端午。
五月初五,恶月恶日,毒虫肆虐,在雍朝的习俗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吉祥的时候,据说这天出生的人背时背运,妨人妨己。
但在很小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些忌讳,每年生辰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都会亲亲热热围着她庆贺,一切都是香甜和美,永远伴随着粽子香、艾叶香,还有雄黄酒微涩的酒香,那时候的她欢喜无虑,她的生辰,跟其他所有人的生辰都不一样。
直到那次意外,从此,一切都变了。
许多久远的记忆重又被唤醒,姜知意看着远处青苍的山色,山顶上有浅灰的云,影子斑驳稀疏,落在起伏的山头。
她有好阵子不曾回想起那段时日了。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长姐病得厉害,日日寻医问卜,苦涩的汤药一碗碗喝下去,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衰弱,母亲开始念经礼佛,开始背着人默默独坐,她被交给陈妈妈,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睡觉。
她第一次知道了孤独,知道了冷落的滋味。
而后,在那个秋天,长姐咳了血,卜者说,是她八字不好,妨害的缘故。
她被送到这偏僻的田庄,就连陈妈妈也没能跟来,因为母亲忧思过度也病了。病重的长姐,心神恍惚的母亲,她是唯一健康无碍的,越发验证了卜者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八字刑克的缘故。
哪怕她只有十一岁,只是个懵懵懂懂,未曾长大的孩子。
田庄里没有她认识的人,没有人安慰她,她在黑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打湿了头发,打湿了枕头,哭也不敢让人知道,因为一切,都是她的错。
姜知意默默地看着山,看着车子走过,将已经荒废的田庄一点点抛在身后。之后这八年里她曾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形,惊讶自己为什么有勇气跟一个陌生少年说话,疑惑那短短的几天,怎么能让她这么多年对沉浮念念不忘,如今她大概明白了一些,那是两个孤独的,被遗弃的人相依为命的时光,因为生活太苦涩,所以这段时光,才会分外甜。
“意意。”沉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山形静默,她的眼里有细碎的水光,她很难过,是因为想起过去,想起那些被他辜负了的时光吗沉浮觉得心揪紧了,尖锐的疼,慌张着不知所措着,消瘦的腰弯到极点,贴近了向着小窗,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别哭,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吧,你想怎么样都行,别哭,意意,别哭。”
他要她别哭,然而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散乱得不成语调,他慌得厉害,他从前已经让她伤心太多次,他已经改了,他竭尽全力想让她欢喜无忧,可为什么,他又惹她伤心了呢。
姜知意躲了下,没有让他的手触到自己,慢慢吐出一口气“不是因为你。”
她想他大约以为她哭了,可她其实只是有些难过,并没有哭。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哥哥一直都告诉她,不是她的错。随着年岁增长,她也慢慢确定,不是她的错。亦且母亲近来待她,比从前亲厚得多。她已经很长时间不曾想过那段日子了。
“我没哭。”
“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事。”
沉浮松一口气,又生出别样的难过。她在想别的事,并不是想与他的过去,她的难过也不是为了他。到如今,他已经说不清是她难过更让他慌张,还是她的难过并非因为他更让他慌张。
向她更靠近些,漆黑的眼瞳看着她,恨不能钻进她心里去,找出每一个让她伤心的理由,一一抚平“意意,能不能告诉我,是为着什么事情”
姜知意摇头。已经错过了。那两年里,当她忍着羞涩,一次两次问他记不记得她时,她曾那样期待,渴盼着将心底的秘密与他分享,渴盼着与他像当年那亲密无间,渴盼那段相互依赖信任的时光能重新回来,可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她一次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失望和自我怀疑,已经磨光了倾诉的欲望。
眼下他们两清了,他就更不需要知道那些过往了。
沉浮听见自己失落的心跳,重重一搏。她拒绝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肯对他说,他总归伤她伤得太深,回不去了。
冬日的风吹起来,夹棉的帘子微微晃动,沉浮在矛盾与不舍中,伸手搭上了窗“太冷了,要不要给你关上窗”
他不舍得让她的脸从眼前消失,可风太大太凉,会吹到她,他更舍不得。
姜知意点点头“多谢。”
沉浮的动作顿了顿,低垂着眼皮,轻轻合住。什么谢,他与她之间,怎么会需要说谢字了呢。那两年里她曾无数次为他关窗添衣,他从不曾说过谢字,固然是他愚蠢冷漠,但也因为他知道,夫妻之间不需要那么多对待外人的客气。
沉浮不明白她现在的客气,比起前阵子的冷淡,哪样更让人难过。
风吹起来,又慢下去,车子走得不快,沉浮盼着能走得更慢些,让他能更多一点时间陪在她身边。然而这段路并不够长,那些白墙灰瓦看着看着就要抛到身后,沉浮心如刀剜。
这里,一切开始的地方,他们刻骨铭心的过往,错过了今天,也许他再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