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亲眼看见他心脏附近血管里原还淤滞忽而流窜的那丝颜色,根本不是属于人血的红
幸存的一丝气血,也好像不属于他自己可无论如何都还有希望她情不自禁地边哭边笑,满是他血的手竟直接去抹自己眼角的泪,这样的段亦心,哪还有平日里人前的半点高傲情态但只要他身体还温热,她就什么都不再管,当即将他又背在身上,朝着外祖之所在艰难行进。
若干天前,段亦心对林阡说两位师叔伯忽然不见踪影、她想找外祖问清楚父亲的旧事、因此特意向林阡辞行说回大理其实,那不过是因为深陷情网不可自拔而给自己找的离开林阡夫妇的借口。她当然没有真的回去,只不过打心底里不想再看到他和凤箫吟的琴瑟和鸣,终究又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之情,所以就只能将自己隐于暗处,在西线盟军的外围若即若离。
然而,真庆幸她没有去大理,因为外祖早就和师叔伯们一起来了陇陕,只不过先前一直停留在定西县境。这晚,也正是他派人来对原本不在前线的她说“可否带林阡来见我”
是的,本来就只有外祖能疗父亲给的伤,何况她情绪恢复时记起了前因正是外祖教她来林阡身边的。对于外祖这样的通晓天机之人,所谓天命,不可直言,但能暗示以及推动。
她因资质有限未能拜入目前由外祖执掌的“天衍门”下,但听母亲说过,他们门规极度森严,最严格有二,“切忌算门下弟子个人命途”,“永不以一己之身改逆算定之局”。前者或许强调了既要救世便应该不顾小我,后者却一定警告着他们,天命能算但不能悖逆。
然而,为什么他们明明算到林阡有此灾劫还教她来段亦心去定西的路上便想通了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留一。如果那局是算定之局,比如林阡必死无疑,那他们当然不能亲自干预;但如果那局算来“未定”,比如林阡并非一定死去、仍然留有一线生机,那自然能救他一命,所以师叔伯们本也可以来。不过涉及战场,怎么也及不上她段亦心方便,外祖这才派人传信给她。
十多年前她去金国寻父,问外祖“父亲将要到何处”,外祖只回答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即便她以母亲去世的噩耗去旁敲侧击,外祖都不曾为个人的亲情打破过半次门规。所以她难以想象今次外祖竟冒着和门规擦边的危险,主动对她说起他所预测到的即将发生在会宁战区的一切。她敢肯定,这是因为外祖他知道,主公对天下的重要性远甚于她或父亲,主公不是“个人”。
避人耳目,长途跋涉,却在见到外祖之前她就已精疲力尽。期间林阡不再僵硬,身上血又开始流动,伤口破裂后一路落洒不止。她根本来不及为他高兴就又满心忧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丝莫名的气血虽然能驱使他血液循环,却同时又妄图着对他所剩无几的血量断续排挤。她那时已完全顾不上自己,决意先给他包扎、止血和过气,希望能使那怪异气血的活跃和他本身血液的流通达到平衡
却不知是她体力渐渐耗尽还是那气血越来越强,起先还能制止,这一日,她才靠近他胸口竟就被一股巨大力量反弹开去。几丈外她艰难起身,不依不饶还想上前继续,却发现他经受这般剧烈的震荡都还不醒,所以这力量虽强,却不能证明他还活着“求求你,别再睡了”她捧起他毫无生机的脸,看他满头银发散披肩上、面容平和安然沉睡,俨然就是死很久了而且还被冤魂附体她一时间伤心得无以复加、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这一生也曾痛苦也曾矛盾,却从未感到过这般的伤心欲绝。
“小师侄女真是辛苦,为了师父一句话,拖了具尸体百十里路。”忽有人声,才远便至,一袭黑衫入余光,她急忙回神拭泪,所幸来者不是敌人“小师叔”
不刻又落六个黑色身影,也都是她师门中的叔伯。多年前除了小师叔常常接济母亲外,其余叔伯都与她无甚交集,她自己也是冷漠如冰的人,故而相见场景冷冷淡淡,不过只是几个称谓。
见她不支,小师叔赶紧给她过气,其余人等全都聚集在林阡身侧“是他。”“师父一直在等他。”
“外祖他老人家呢”她只记得定西的方位,却不知这具体是何处。环顾四周,风景萧森,人烟稀少,好像所立之处曾发生过多次激战,被绝顶高手打斗时生生在地下砸出无数窟窿,当时掩埋了无数等闲军兵的尸体和攻具防具,此刻踩到哪里哪里就开始下陷。一失神,还能看到山头伫立一个玄色身影,但应该不是现在的场景,而是若干年前或若干年后的模糊影像,像极了他心中一紧,还未再问这是哪里,便脱力晕了过去。
待到神智逐渐清晰,映入眼帘果然外祖,多年不见,还是如昨般松姿鹤质,仙风道骨,甚至容颜比过去还年轻得多。
她正想唤一声“外祖”,猛然一惊焦急四顾,这偌大一个山洞,竟见不到林阡身体“主公他”
“亦心,莫慌。”外祖原还伫立在侧,都不见他手指抬起,段亦心便被按回去没从石台上摔下来。
“外祖,您知道该怎么救他,是吗”她望见外祖的这份淡定从容,愈发肯定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