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杀人随心所欲,却偏把罪孽给一个至情的人承受
他见她神态有异,才察觉出她又被他所伤,这下不用再去面对蓝扬孙寄啸了,他连她都是可以伤的那他还活着干什么“什么保护你,那也不过是借口”洪瀚抒冷笑一声,无限悲凉,“我说过的,伤你的人,都得死,我也不例外。”
伤你的人,都得死。从前,他之所以会害怕伤害兄弟,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怕他们伤她。“伤害兄弟”原本是未必发生的,然而在遇到吟儿之后,伤害兄弟就有了条件,所以兄弟杀吟儿的画面是他的心魔,见到了就会立即被触发。确实是执念。
吟儿看出他那一瞬的哀绝,知道也许只有这个保护自己的执念,能高过他以死谢罪的想法。然而听到后面那声冷笑才彻悟,这保护自己的执念,可以是他活着、护送她走出这荒郊野林,却更可以是他死,让她彻底地摆脱了阴阳锁的束缚
那哀绝一闪而逝,洪瀚抒不再啰嗦、死意已决,火从钩带着锋锐的攻势,不遗余力地刺向他自己的胸膛。
“不要”吟儿大惊剑未出鞘,虽有力哪停得了,生死攸关,唯能孤注一掷、咬牙挥剑朝他头上猛打,趁他悲恸自尽不曾设防,而猛然间快速地将他打晕了过去
她没有办法,说不过人劝不了人了,那便只能快刀斩乱麻地无赖一把。
“振作点,瀚抒。”她看他倒在地上眼皮动了几下没再睁开,知道也只能这样暂时拖延他的自戕之举,治标不治本,然而,有些话,就算说的人永远无法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也必须说,“活着就好只要活着,都是转圜。”
她隐隐有信心,瀚抒虽然深感罪孽想以死谢竺青明顾紫月,可他对这个世界还不是没有牵挂。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譬如他的蓝扬,他的金鹏,他从前没有好好珍惜的祁连山,他若是想要他们都好,并不需要死,他只要不去面对他们就足以避免残杀了,他理应留着一条命选择在暗处关注着他们的辉煌。虽然他责任感没林阡那么重,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山主哪能这点意识都没有。前提是他静下心来好好地想。
是以吟儿没有再移动他,陪他在青铜峡待了整整一夜,他其实半夜就醒了,她知道。
后来他不再哀啸和惨笑,他变得出奇的安静,那不是安静,是死沉
就这么一直躺着,躺在肆虐的狂风骤雨里,躺到黑夜生生变成了白天、终于有光线照亮了这张脸
这张脸的下面,扭曲的兽性任意妄为着
反倒是他,被挤压成了寄居的灵魂,控制不住这张脸
可是,他,又是谁要怎么找回
被光照亮的那一瞬,他明显地感觉到不适应,甚至刺伤
醒来,终于明白,失去的那些永远不会再回来。
“你醒了。”吟儿没敢打扰他,说这话只想给他食物,他只是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颓废地没有给任何回应。
于是一直半昏半醒着,浑浑噩噩就被她带离了这片伤心地也是屠杀地,一路全由她照顾。她明显怕他寻死沿途战战兢兢,可他真想告诉她,他现在不想自尽了,因为不配玷污自尽这个举措,他这样的禽兽,根本没脸以自尽去向竺青明顾紫月赎罪,这罪他是谢不了的,死太便宜他了。
后几天她在他耳边唠叨了多少话他也都一概没有听见,不是他闭上心不想听,也不是没心情,是没有心了,他找不到那东西在哪里。
阴阳锁,是这毒药,害惨了他。
当初,在毒性发作的不清醒状态下,他只是觉得暴虐可以令他心情好些,所以越来越倒行逆施,便如在陈铸副将被擒那日的烹尸之举,以及对战俘或叛徒的五马分尸,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但,当时的暴虐虽然冷血,还不至于像后来那样,说过的做过的都不记得。
尔后,阴阳锁终于开始恶化,从他一旦发怒吟儿会受害,发展成他无需发怒一动武就能殃及吟儿,黄蜻蜓成菊事件的刺激,令他更是真正到达了善念沦丧的极点,杀人时出现空白,逻辑和条理全丧。从前只是冷血,那时一点血都没有了。从前只是心情好些,那时是觉得杀人太兴奋太享受。
再后来,争勇斗狠的他,即便是这逃离江湖的一长段路上,还是不停不断与跟各种杂碎打斗,越打下去就越走火入魔以至于现在在回想的时候,竟已分不清那些发生过的是梦是现实。他知道,这意味着阴阳锁还会继续加重。
真讽刺啊,他竟记得这善念沦丧、理智离失、步步恶化的全过程。
可是另一个过程,他却是记不太清了。
这邪肆,是何时开始从无到有的何时起他从一个正气凛然只是脾气有点大性格比较霸道办事比较冲动的洪山主,变成了人们谈之色变的无理取闹阴晴不定我行我素的暴君,到后来倒行逆施残暴不仁,然后善念沦丧理智离失
什么回忆最可怜,在很久以后,想很久以前
闯荡江湖,把握天下,歃血为盟,肝胆相照
那些云雾山以前他曾憧憬的,类似于夔州之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