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惆怅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官家到底还是露面了。
袍角翩然,到了面前,官家说免礼吧,声线依旧淡淡地,不带任何情绪。
肃柔和素节直起身来,素节平常那样活泼的性子,见了官家也只有老老实实,心里期盼着救兵出现,不住往官家身后张望,“官家驾临,我阿娘没来迎接么”
官家的目光从肃柔脸上划过,嘴里曼应了一声,“你阿娘让你去花厅,有话要吩咐。”
这分明就是打发啊,大家心下都了然。素节看了肃柔一眼,也不好说旁的,福身道是,带着贴身的女使离开了。
肃柔的心境,倏忽回到了禁中时候,那种深植于内心的窒息感又漫溢上来,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明白自己惧怕的,并非是那个让人不得自由的环境,而是眼前这个人。这世上人分千万种,有的人令人愉悦,有的人令人压抑,而官家其人,恰好是后者。
当然官家并不了解她的感受,语调平淡一如往常,“你出宫,我并不知情。”
肃柔道是,“郑娘子怜妾年幼入宫,不能与家人团聚,特放了恩典让妾归家。这是郑娘子慈悲,更是官家皇恩浩荡,妾在家中,无一日不感念官家,遥遥向禁中祝祷,求神佛保佑我主万年吉昌。”
所以她是聪明人,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想法说清了。能够出宫归家,对上感恩戴德,如果现在再让她重回禁中,她的这份感激之情必定荡然无存,官家为了保住自己的仁慈面貌,也不能逼她进宫。
可是这样的盘算,并不能让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知难而退,他说“我传内侍省的官员查阅卷宗,发现你八岁入禁中,今年正满十年。十年在禁中侍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你父亲升祔太庙,是朝廷有功之臣,前几日言官将我数落了一顿,说我有负张侍中,刻意慢待功臣之后。”
这话说得肃柔隐隐起了冷汗,心道言官果真是百姓喉舌,国之栋梁,连官家都敢直言指责。虽然本意不坏,但有时候这种一厢情愿的正义,反而会给人带来烦恼。主要是处境不一样了,如果她还在禁中,顺便封个郡君、美人之类的,至少保她不再伺候人,也挺好。但她如今已经出宫了,再来追究这些,无异于重新把她投入火坑,因为对她来说宫外的自在,远比在禁中“活着”强。
但真话伤人,得学会拐弯,于是定住心神,掖着手道“妾在禁中受了多年教化,是官家与圣人的体恤,并没有受慢待一说。家父当年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妾虽为女子,也有报效官家之心。如今官家隆恩,放妾归家得享骨肉天伦,是官家对张家一门的恩典。至于言官的谏言,妾是不敢苟同的,也请官家宽怀,切勿放在心上。”
官家听她字字句句都是冠冕堂皇的托词,唇角不由轻轻牵动了下。
“在禁中多年,官话确实学了不少,但那是场面应付用的,私下与我说话,大可不必这样。”他言罢,轻轻打量了她一眼,“你在长公主府上教学,一切都好吗”
肃柔道是,“长公主殿下抬爱,县主待我也颇为礼遇一切都是托了官家的福。”
他哦了声,“看来县主说漏了嘴,把内情都告诉你了。”倒也不生气,负起手来慢慢踱了两步,“那日前朝决定让你父亲配享太庙,原本第二日我要来交待入庙安排的,没想到到了延嘉阁,你已经不在了。郑修媛私作主张处置宫人,连皇后都没有通禀,皇后亦很恼火,同我说起,想重新将你召入禁中,不知你意下如何”
肃柔只觉背上小衣都湿了,帝王轻描淡写的几句,改变的却是她的一辈子。
她惶恐,知道他有意将皇后推出来说事,大约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线余地。这个时候她的态度要是模棱两可,那么紧接着就会接到圣人懿旨,果真宣她入宫了。
两手加于眉上,她俯首道“圣人贤德,宽厚体下,既是为妾不平,更是为成就官家英名。郑娘子不经授意将妾放归,固然违背了禁中规矩,但郑娘子也是一番好意,还请圣人息怒。妾如今在家中侍奉祖母,闲来做些自己喜欢的零碎小事,对外常念官家恩典,若是此刻将妾召回,恐怕又落了有心之人的口实,说官家忌惮言官,受谏诤封驳左右,反倒有损官家威仪。”
这番话说完,肃柔自觉很圆融,就算不能令官家改变心意,也截断了他的后路,让他无法再借皇后之名,暗示让她回宫。
可谁知天不遂人愿,官家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听完了她的顾全大局,最后不过简单撂下一句话“这不单是皇后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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