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浪叼着一支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用心爱的虎牙军刀在地上刮开一层浮土,慢慢地,一块墨绿色的金属块裸露出来,他再拨弄开四周的土,探出手,用最轻巧的动作将其取出,熟练地拧下螺栓,起盖,拆下雷管,放到一边。
虎牙军刀,没了昔日的锐利和锋芒,灰扑扑的,跟放在一旁的镰刀也差不多。就像他的主人一样,穿着灰扑扑打着好多补丁的迷彩服,满脸的风霜。
恐怕,那些苦苦挽留唐浪却依旧只能看着决然离去的战友们,看到那个曾经在西北军区单兵各项军事技能综合第一,意气风发一脸阳光灿烂的五级军士成了这个模样,会嚎啕大哭的吧
但唐浪脸上却是挂着满足的微笑。
此时,他的身边已经有排着的五个雷管了。
这是他今天大半天的收获。
“58式反步兵雷,苏制,压发式,金属壳,估摸着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了。”唐浪从身边的包袱拿出一团已经有些馊味儿的饭团,三口两口吃完,点起一根烟,透过淡蓝色的烟雾,眼睛虚眯着看向远山,灰扑扑的脸上写满了坚定。“再努把力干一会儿,不行,晚上就睡山上了。”
这已经是唐浪选择从军中退伍回乡的第三个年头了。
他的家,在华夏西南边境的一个小山村。这里有一大片亚热带雨林,山峦叠嶂,环境优美,但,除了不愿离开家乡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鲜有外地人到这里。
上个世纪末,共和国在更南边的土地上教训了一下强盗,并在这里展开了长达数年的拉锯战。
战争结束后,山川依旧,雨林重新恢复了美丽,但也留下了可怕的隐患密密麻麻,星罗棋布的地雷。
那些地雷仿佛有生命一般,总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炸响,夺去你的一条腿或是别的生命,久而久之,村里能离开的年轻人都离开了。
唐浪得益于曾经参过兵的父亲,16岁的时候就参加招兵离开,离开了熟悉的丛林,去了最西边的戈壁大漠。军队是个大熔炉,十年的大漠风霜,已经足以将一个16岁的少年打造成一个坚韧不拔的共和国卫士。
唐浪也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一天,是自己选择脱下身上那片他无比钟爱的橄榄绿。
穿上橄榄绿,因为父亲;
脱下,也因为他。
父亲在儿时的唐浪的印象里,其实并不好,他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唐浪的母亲,直到母亲因病重离开,他彻底成了光棍,喝醉了只能倚在床边喃喃自语。
他清醒的时候,应该是唐浪最开心也是最恐惧的时候。开心是因为他讲他在这片土地上和侵略者战斗的故事,恐惧是,战争,很可怕。
唐浪父亲提起最多的,不是他冲锋陷阵拿下阵地的事,也不是他被流弹打断三根手指的事。而是一直讲述他的噩梦,梦见他在他的阵地上;梦见他那被迫击炮弹炸成两截的战友;梦见下山去给战友打水,却被敌人狙击手一枪命中头部的排长;梦见趴在沼泽里伏击他们,脸被蚂蟥啃得稀烂的敌军
从懵懵懂懂到少年,唐浪就是在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昏沉中长大,唐浪的梦想,也希望当一名父亲那样的侦察兵。不过,在他大约十岁的除夕那年,拿着木头枪和同伴这样吹牛后,却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
从未碰过他一根手指头的父亲,发狂的抽出腰带打得前所未有的狠没有了母亲,年幼的唐浪只能躲在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怀里默默流泪。
如果不是他生性乐观,恐怕,从此就恨上父亲了。
但父亲的态度,在他16岁的那一天,终于转变了,主动要送他下山出村去部队。代价是,大他三岁的姐姐的一条腿,没了。她下地干活的时候,踩中了地雷。
唐浪是戴着红花抹着眼泪离开的。
从阿姐踩中地雷的那一年,父亲就已经不再喝酒,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给那些共和国派出的排雷兵带路,并跟着他们一起排雷。
一颗被山洪带出来的地雷藏在枯树根下,发现端倪的唐浪父亲本可以翻身躲开,但他依旧全身心的扑下,他死了,他身边一个比唐浪还要小几岁的兵虽受伤,但活了。
在大漠的唐浪收到父亲离开的消息,没有别的感觉,只觉得,那天大漠的风,很冷,冷得他透不过气。
十年后,他穿着没有肩章的作训服和红花以及边防首长特批的虎牙军刀回到家乡,没有眼泪。
迎接他的,是拄着拐杖的阿姐和父亲冰冷的墓碑。
他要追随父亲的脚步,哪怕有一天,像父亲一样,死去。
那个决定,从他正式动笔向首长写申请退役报告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三年的时间,磨平了唐浪的忧伤,至少,他可以很轻松的在父亲的墓碑前给他倒上一杯茅台再点上三根烟并极有胆气的告诉父亲,他又排了多少颗地雷。虽然他知道,那绝不是父亲愿意听到的消息,但,有本事的话,跳出来打儿子啊就算打死,唐浪也认了。
父亲的脸,在唐浪的记忆里,都有些模糊了啊他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