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I 尘雾之镜(三)(1 / 3)

生平第一次,她的幸运符失了效。

窗外还在乌泱乌泱地下雪,她把脸埋进枕头里,装作自己是生长在此处的一棵植物,期待着在这个冬春交替的时节里愉快地被冻死。她只是需要个地方来逃避,而碰巧还记得通向这个房间的路,她就二话不说地跑上来了。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在蒙田大道的阿泰内广场酒店里,保留了一间芭比公主房,墙壁是粉白相间的条纹,床脚是粉红色的丝绒圆地毯,赤脚踩上去很舒服。芭比套房是专为八到十四岁的女孩设计的。她一向觉得,养父母和哥哥姐姐规定她住在这么个地方,不是偶然的决定。

就这样不知躺了多久,她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那人不会是汤毅凡,这厮长这么大还没有敲过门。有时候她把门锁上,他没钥匙,但那没关系,他有脚就行。

那是安东尼。

她勉强抬起头,眼线和睫毛膏的痕迹都落在了抱着的粉色枕头上,她这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惨烈。

“干什么?”

“我这里有Vivien最爱吃的东西哦!”隔着门,她依然听得出安东尼扁平的南部口音。

微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你买了Canalé?”

这来自波尔多的糯米小甜点一向是她的最爱。

“答对了!”

“可我最爱吃的不是这个,”她故意耍脾气,“我想……Macaron……”

“还是对的!我也有Pierre Hermé家的Macaron,还有Angelina家的Mont Blanc,Isafahan,Le N?tre家的柠檬塔,Fauchon的Eclair,Amorino家的华夫饼。”

哇哦,安东尼还真是打了不少的电话,把他能想到的一切都买齐全了。易微婉小姐依然不甚满意,无聊,无聊,他就不能想到一些她想不到的东西?

“还有,Jaqcues-Julien也在这里!”

好吧,他打败她了。她知道安东尼一定会想到Stohrer,却没料到他直接把人家的首席甜品师给请来了,任她点餐。Stohrer大概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的甜品店,1730年便开始为皇室制作甜品。

“唉,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奇妙的是,她开始认真地思索,自己此刻究竟想要什么。她抱紧沾满化妆品的枕头,灵机一动:“安东尼,我那个蛋糕形状的抱枕,你还记不记得?我从米兰带回来的,Maison Moschino,他们把那个抱枕送给我了的……”

从米兰带回来的抱枕一直放在阿泰内广场酒店里,现在却没有了,大概是被老人拿去干洗了。

“衣橱左下角的第二个抽屉,就在那里面。”

她依言去找了,果然找到,这才稍微满意。就这样抱着它回到床上,她呆呆地坐了好久,窗外雪都停了,她才试探地喊了一声:“安东尼?”

“在呢,宝贝。”

“我还是很难受。无论吃的还是抱枕,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门外的人沉默了。

她噘嘴。

“宝贝,你……是想要一个不生气的毅凡吧。”

“……跟他说,如果他现在来道歉的话,我就原谅他。”

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对汤毅凡,她才可以耀武扬威。反正他一逮着机会也从不惮以最恶毒的手段欺负她,两人总能扯平。来到巴黎之前的那十八年,除了汤毅凡,她对人生中的每个人,都不得不卑躬屈膝,哑忍委屈。

她没有得到生母的遗传,学不会活得不畏人言。

她的生母名叫易染,是80年代中国最有名的女演员之一,一生在香港和欧洲之间颠沛流离,但易染就是有本事能在废墟上走出步步莲花来。她对生母没有多少记忆,后者在她四岁时开车冲下了大海。但她记得自己曾问过爸爸是谁,生母让她重复那个答案无数次,直到她记住——你没有父亲。我独自生育了你。我就像那些植物一样,是雌雄同体的。

在汪宅时,养母几乎每天都在对她说,她与生母出奇地像。但其实,她没有生母的清高,反而一直是没骨气、没主见的跟屁虫,怕被哥哥姐姐所抛弃。

来到巴黎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踏出盒子,终于尝到了自由的滋味。现在,对任何人,她都能不在乎他们的看法,自我地活下去。她不评判别人,也不会让自己被别人的评判所影响。所以如果虞雪不让她开party,她就会直接叫她见鬼去。但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你会在乎他们的评判。堕胎之事是个无稽的谣言,你别指望精英商学院的女生有多成熟,她们无聊时一样会编排别人,而且她前段时间的确是玩的疯了点,弄得自己进了医院。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到毅凡耳朵里,她还不至于平白就怀疑到虞雪头上,但真希望自己知道是谁该死地多了嘴。

过了好久,屋里才响起安东尼小心翼翼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