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奔进国王寝殿时已是清晨。夜烛纷纷燃尽,只剩一滩浅灰色蜡油。房间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她看见那个曾是她父亲的男人躺在华丽的大床上,一条手臂垂下床沿。微微蜷起的手指宛如凝固的石膏,冰冷而僵硬,拇指上还戴着那枚硕大的绿松石戒指。伊西人认为绿松石能带来生命的力量,使人健康长寿。那一抹青绿令阿芙拉忽然涌起一股冷笑的冲动,但眼泪抢先在黄金假面后流了下来。国王的遗体前,十来个仅穿亚麻裹腰布的光头仆役跪在地上,哭成一团。他们是昨晚最后侍奉父王的一批奴隶,如果父王的死有任何蹊跷,他们就是最大的嫌疑者。奴隶们似乎也清楚这一点,一个比一个哭得凶,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在她之后赶来的是御医赫塞。这位身材高瘦、腰板挺直的医师半个月前下台阶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伤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深褐色的脸孔似乎也苍老了几分。他恭恭敬敬地向阿芙拉行礼,这位长者声音里带有宽慰的力量:“请不要悲伤,公主殿下,国王陛下是位英明的君主,冥界诸神会予以他公正的审判。”
阿芙拉微微点头,“但愿如此。”
然而,什么样的英明君主会留下这样的烂摊子?埃斯洛特人出兵赫罗美亚,父王支援盟友的舰队全军覆没,不仅没能阻止赫罗美亚诸城邦的陷落,还失去了和埃斯洛特人议和的机会,如今自家的蛇岛也危在旦夕;连年的高额赋税和严刑重罚令民众苦不堪言,王城伊西及里亚的贵族间却竞相以奢侈的安夏丝绸装饰自家厅堂;埃塞河的过度泛滥、悄悄传播的瘟疫以及一次不合时宜的日食导致人心惶惶;市井间尽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冒牌先知,宣称“纳吉尔黄金雕版”中的预言即将实现--王室和贵族不知感恩伊西诸神的种种庇佑和赏赐,太阳神阿塔门失去了他的法力,被风沙之神安喀西亚锁在地下,沙暴将在无尽的黑夜里吞噬一切,伊西王国被厚厚的沙丘埋葬,永不见天日……
父亲不是个适合当国王的人,阿芙拉望着他的遗体心想。但他曾是个兢兢业业的国王,每天伴随着晨光起床处理政务,批阅文卷直到深夜,常常忙碌得一连七八天都没空来看望她。除了爱尔丽丝王妃,父亲没有任何妻妾。他一向深爱着阿芙拉已逝的母亲,奈薇芙特王后。即使爱尔丽丝王妃为他诞下唯一的王子,他也拒绝册封她为新王后--据说爱尔丽丝就是因此而发了疯,不得不被移送至城外的一座别墅内疗养。
但是,对君主来说,只有兢兢业业还不够,因为一个英明的决定有时能胜过一百个平庸的决定。“父亲对贵族太软弱,对百姓又太苛刻,贵族和民众就像天平的两个托盘,必须时刻保持平衡。”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贝勒奈西公主时常如此说道,言语里透出一股她能比父亲做得更好的意味。不知前天出发去野外打猎的姐姐何时才会回来。父亲的遗体很快就会被运离王宫,在埃塞河西岸河畔的“美仪之殿”内被制成木乃伊,葬入王陵,到那时,就没有看望父亲最后一眼的机会了。
“公主殿下,”赫塞的声音将阿芙拉的思绪唤回眼前,“您介意我检查一下陛下的圣体吗?陛下一向健壮,如今却忽然……实在令人心生疑惑。”
“我也觉得奇怪,你好好查看一番吧。”阿芙拉说完,命令那些哭泣的奴仆退到两边,给御医让路。赫塞上前,在遗体旁弯下腰。他用手轻轻撑开已经闭合的眼睛,确认之后又察看了鼻孔和口腔,接下来是颈部,最后他轻轻解开国王的睡袍,阿芙拉注意到御医脸色骤变。
“有何异样?”她立刻问道。
赫塞小心翼翼地将睡袍重新盖好,片刻前的那种惊异已经荡然无存。“是劳累过度所致。”
阿芙拉对医术所知甚少,但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瞥了一眼那些跪在左右两侧,额头贴着地面的奴隶。“看来是我多心了。”她昂起头说道,“既然如此,就请赫塞医师亲自跑一趟阿塔门神庙,告诉大祭司这个消息吧。”
离开寝殿后,她立刻派人前去给尚在城外的姐姐贝勒奈西报信,希望她能赶在大祭司之前回到王宫。除此之外,还需告知诸位朝廷重臣,包括远在蛇岛担任总督的叔父阿克厉斯。时令还未入冬,如果顺风的话,信使的船不出七天即可抵达蛇岛。她不愿意想象叔父见到报丧信使时的表情,因为两周前蛇岛就已传来另一个糟糕的消息--大批埃斯洛特战舰正在北方的纺锤湾集结,数目足有蛇岛海军舰队的两倍有余。
途径中庭花园时,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如果叔父能回来继任王位的话--不,不可能,阿芙拉立即摇摇头。叔父虽是父王的亲弟弟,但王室血统并不纯正,他的母亲成为妃子前不过是个平民。能够继承王位的只有一人,就是阿麦尔,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虽说他的母亲爱尔丽丝王妃也并非生自洛图斯王室,不过至少来自一个古老的伊西贵族家庭。
她在一间清凉的侧厅里找到了弟弟。阿麦尔今天打扮得一如既往地华丽,环住肩膀和前胸的扇形颈饰由无数打磨成菱形的细小金银珠宝串联而成,新缝制的丝绸衣裤上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