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胡同,背着一杆长枪的男子,进了一间巷尾的大院,这里便是他家,院里正是热闹,约莫着有七八人正在练刀耍枪,梨园要有嗓子亮的旦青,也要有身手花的武行,文武相乘,至于敲锣打鼓、拉弦吹丝的活儿,这年头,都用一个音响来解决。
他自幼生长此地,也会一两样戏乐小器,像是唢呐,虽说只吹到了十二岁,便被说没有唢呐匠的气魄,便夭夭早断,到今天也约莫着十来年没有再吹响过唢呐了。只是他从小便灵活如猴儿,跳脱得紧,的确没有唢呐匠一坐镇方寸的性子,花枪倒是技惊四座,台子上的刀马功,十三岁时便已炉火纯青,一十八路踩踏步子,三十六路转挑手花,舞得行云流水。
“赵小哥,回来了?”一个正在耍枪的人瞧见了背枪男子,放下了手里的平头花枪,凑上来说道问候着,院里练功的人也都被惊动,挨着围了上来。
背枪男子微笑着一点头,他生得漂亮,连父亲都说,要是捻转拂袖的型态能比得上刀马功,嗓子够清,反挑花旦角也不是不可能。岂不知梅兰芳大师,便是千古第一旦?
这些赵家班的习艺弟子们,大多都认识他,一来这戏班的弟子,需从小培养,大概六七岁便要送到这里,与师父吃住同行,每天扎马步,练花耍手艺,虽然这些人里也有半道出家的,不过二来嘛,他每年过年都会回来,即便是有才入门的,也至少会过一两次面。
在多数人眼里,他只是师父师娘的小公子。
这一辈还守着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也不容易啊,过年的时候,戏班子便是出活最多的时节,毕竟还有不少爱这口的人,过年回家,不就是图个热闹吗?
背枪男子与众人熟络了一会儿,言语间大概都是些胖瘦长短,花枪生疏娴熟之类的,说了好一阵,才问着:“我爸他们呢?”
“师父师娘在内棚演练,接了一台大戏,小春晚要邀请我们赵家班登台呢!”
背枪男子点了点头,笑说着:“也不耽误你们练功了。”说完便进了院里的正厅,这大院说是当初蔡锷被困居北京时的园邸,大倒是大,有七八间房,不过并不算什么豪奢富丽的景象,院前两颗无花果树,约有半人粗,年幼时他也没少爬上去摘无花果。只是如今,也没了童趣。近代诗匠陈志岁,去年还写过一段无花果的七言诗:许栽平地许栽山,常叶常枝似等闲。从不示人花样子,但将果实现人间。
许栽,许家栽啊!
作为许家最锋利,最隐晦的刀刃,可不是便像这无花果一样?无花但有果!
内厅里有个大台,正是吹拉弹唱,一出梅派大戏名段《凤还巢》,青衣大花旦,正持扇抖落风采,唱段着奉旨出征,不无儿郎壮怀的名士风流。台上共计六人,一人青衣花旦,一人无须小生,一人肥腴老末,一人白面丑吏,两人花衫刀马,你方唱罢我登台, 生旦净末丑,霎时精彩。
背枪男子只是看着,待一段唱尽,才终于拍手叫好。
“遗孤哥!”
那青衣花旦回头瞧见了背枪男子,顿时雀跃了起来,跳下台子,走过来拉他的手。旦面妆容虽重,却还是能瞧出来,这人五官也算清丽。背枪男子并没有闪躲,呵呵笑道:“小冠,你这花旦唱得越来越熟稔了。”
这花旦,便是像梅兰芳那般的反串角,身为男子,却唱着旦角。
那唱小生的却反是女人,不过岁数稍大,见了背枪男子,便叫停了戏段,对背枪男子道:“遗孤,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今年有些事,我稍后还要去师父家,路过就想先回来看看。”
他师父,是京城号称无敌的四绝老者,也是家世敏感的一位人物。上海如今风雨将倾,各方势力角逐,但这趟回京,并非临阵脱逃,只为一人的头。取了那人头颅后,自然会将许家推向风口浪尖,但明眼人都知道,若再无后援,许家恐怕撑不过这一次潮涨。不如放手一搏。
并未多问,丑角开口道:“去吧,早些回来,今儿包饺子……”
背枪男子笑着应了一声:“行。”
这家中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只有那个叫‘小冠’的男子话最多,其他人约莫不过两三话语,在场之人心知肚明,盖因这背枪男子,虽然姓赵,却是遗孤。
赵家有遗孤。
背枪男子出了院落,却又是一场冬来的雪,悄悄落下。雪势不大,落在男子头上身上,却并没有碍误,只是渐渐堆起的满头雪白,竟有些别样的悲怆。男子呆立了片刻,抬头喃喃道:
“又下雪了。”
……
三九吃饺,耳朵不掉。
杨小志是最爱吃饺子的,满盘的东北大水饺,热乎烫口,蘸醋下口,当真算得上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食。不过可惜的是,他是杨家长男,只能吃饺子,不能玩嫂子。不然那倒可叫真真的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至于王玄应的那位,杨小志也就调笑一下,哪里能真下手?况且要是俞胜兰知道了,还不得把他耳朵拧下来?
杨母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