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于钟点工?”武明浩笑着眨了眨眼说。
“不能这么说,”牛总笑笑说:“主要是这会儿是业务淡季,熬过去了,好日子就来了。十个八个人都得忙得跌跌爬爬。”
“那现在几个人?”寒雪谨慎地问。
牛总用下巴指指自己,又指寒雪。武明浩以为他还会再指一个地方,他却把手塞口袋里了,半天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红塔山香烟来。很可能是最后一根,武明浩只好说自己从来不抽烟。“我们要简洁高效,”牛总说:“建设节约型社会嘛。”
“那面试需要什么程序?”
“已经面试过了。明天就有单业务,上午八点上班。简洁高效嘛……”
武明浩和寒雪面面相觑出了该公司。两人都犯嘀咕,像个骗局啊。武明浩于是给他朋友打电话,朋友说,放心,那哥们人品还是说得过去的。他过去给电视台倒腾过动画片,赔了,只好挣点鸡零狗碎的小钱了。武明浩还是不放心,寒雪说先干着吧,闲着也是闲着。
连着几天寒雪被使唤得团团转。先是跟着牛总去苏州一家小印刷厂谈一本书,有人花钱委托他们公司出书,牛总赚取其中的差价。接着是接了一单印名片的活儿,寒雪负责在一家打印店里监督。再有就是跟着牛总去给别人拍结婚录像,从大清早忙到闹洞房结束。那洞房闹的,每个节目都围着下半身转,寒雪都不好意思看。还跟牛总去竞过一次标,打算承办一台大型社区演出。牛总跟人家谈得嘴角冒泡还是没竞下来,气得牛总大骂,这帮混蛋当官的,口袋都胀破了还要那么高的回扣。接下来几天啥活儿都没有。牛总说,先回家歇几天吧。
寒雪消停下来才觉得累,一觉睡到吃午饭。她算了算,除去吃喝,平均下来一天赚五十。这个数似乎有点寒碜。江萍萍把武明浩骂了一顿,忙得跟陀螺似的才这点,你怎么给找的工作。武明浩很冤枉,上海这破地方,满地都是钱,但不是什么人弯腰都能捡到的。
“我觉得她在这儿干耗着不是个事。”老王忧心忡忡地说:“苦海无边,回头才是岸哪。”
江萍萍说:“我一直都劝她回去。一个臭男人,他妈的也配!”
他们正忙里偷闲热烈地讨论,寒雪来了。她说:“我想回去一趟。”这很正常,但是大家还是吃了一惊。寒雪说:“趁着手头的钱还够路费。”武明浩他们不知道她已穷到了这个地步。
夜里大上海下了一场罕见的雪花,飘飘扬扬到第二天晚上才停,大地银装素裹,好一片银白的世界;武明浩送寒雪去火车站晚上十点零二分的火车。空气清冷,公交车开得慢,马路两边万家灯火。武明浩问她还回来么?寒雪答非所问,说那几天她也没闲着,一有空就贴寻人启事。她说,我把启事都贴到浙江了,为什么还不让我找到?武明浩一歪头看见她满脸都是眼泪。寒雪像自言自语接着说,找了一天回来,我心里就空荡荡地害怕,那感觉就像过桥的时候,怕前面的桥忽然断了。武明浩递给她纸巾,说:“回去待几天再回来。”
半个月后的上午9点,武明浩看见门口站着寒雪,长过膝盖的白羽绒服,围巾金黄。从她走的第二天起他就习惯性地往门口看,终于看见了。武明浩去开门的时候,撞到了办公桌的桌角上。
中午在“大瓦罐”聚餐,武明浩主动要求请客。他们都想知道这半月寒雪干了些什么。何大海依然没有音讯。钱。寒雪回了一趟父母家。为了让女儿断了念想,老两口咬牙切齿地不给一分钱,但临走的时候母亲还是偷偷地塞给了两千块钱在她包里。这两千块让寒雪回黑龙江的车上掉了一路的眼泪。她去了停薪留职的学校,想从那里借些钱,领导一口回绝了,别说借钱,就是现在她要回来教书都有麻烦,她留下的坑由新调来的老师填上了,没位置了。也就是说,她基本上不算那学校的人了。
“众叛亲离了。”寒雪说:“众叛亲离好。”
“有我们……”武明浩便安慰她说。“来!喝酒。”
找到新工作之前,寒雪决定还是去做那个机动秘书。可牛总那边动静越来越少,一月中旬了,离春节越来越近,他那一个人的小公司能干的活儿实在不多。寒雪挣到的那点钱仅够印制寻人启事的单子。武明浩和江萍萍他们也在帮着找,没有合适的,或者说没有他们认为合适的。电梯工他们瞧不上,钟点工也不合适,倒是一个兄弟店面需要人,公司又要求签长期合同。寒雪不想麻烦他们,可又不得不麻烦,她的情绪低落以至痛恨自己的没用。正值严冬,出了屋冷风就扇人耳光,树干光秃,高楼和马路形容枯槁,寒雪走在路上像无家可归。来大上海很多天了,寻找何大海的坚定古怪的信心和激情一直充满全身,陡然就瘪了下去。她在傍晚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只好在天桥的台阶上坐下。一个乞丐经过时,向她伸出手,她给了三块钱。一会儿又来一个,她又掏出五块钱。第三个乞丐经过时,她翻遍了口袋也没找到一分钱。早上带出来的钱都花光了。她无奈地对乞丐摆摆手,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