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神智更清醒些,霍兰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军服已被脱下,穿在了刚才当头泼了自己一桶水的男人身上。
军服脏兮兮的,上头既有血迹,也有焦痕。
这人高大魁梧得像一座山脉,目测超过8英尺,空军少校的军服在他身上根本无法扣上,袖口离手腕也差了一大截。
霍兰奚稍稍端详了这个男人的长相,头发几乎全秃,稀稀拉拉还挂着几簇,几何形的畸形面孔,突颌宽鼻,牙齿外龇,一张嘴就淌下了粘稠的口水。那模样比之雨果笔下的钟楼怪人更丑陋骇人。
“你个蠢货!用手泼他一些水就够了,这一桶水全被你浪费了!”酋长仍在暴跳如雷,大叫大嚷,“快脱下你这身军装,这可是帝国空军军官的制服,哪里轮得到你这蠢货糟蹋!”
挨了酋长的骂倒不打紧,一听见让他脱下军装,那大家伙马上往后退去一步,表现出非常舍不得的样子——他低下了头,手指勾在一块儿绞弄着,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好了,你下去。”面貌稚气的年轻人倒像个领袖般发号施令,挥了挥手说,“我要和我们的客人说一会儿悄悄话。”
待大家伙听话地退出了门,酋长冲霍兰奚眨了眨眼睛,拇指朝后一比划:“这家伙绰号叫野兽,一直觉得当兵挺帅,可他是个畸形,永远穿不上军装!”
空气炙热,浇在身上的水在一点点抽干,说不上来的黏湿难受之感。空军少校的额头还挂着腥红的水珠,嘴角也有血迹,他十分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我的人呢?”
“死了。”圆亮亮的眼睛无辜睁大,酋长摊了摊手,“被我们安排的那个红小炸弹炸上了天,我赶到的时候,除了你和一个金发小伙儿,其余的全都咽了气。”
“狗杂种……”霍兰奚骂出一声,他感到惋惜又愤怒:那个红裙小女孩还是蓓蕾未开,而他的部下们一个个都正当年华。
“这可不能怪我。听说了征兵的消息,我们本来以为会干掉元首的儿子,没想到他却派你来当替死鬼!”酋长继续神态轻松地辩解,“为了无限的自由与正义,有的时候牺牲在所难免。就好像如果梅隆星人即将毁灭地球,你也会奋不顾身地前去阻挡——它们同样崇高,同样值得人们尊敬。”
“狗屁!”绝大多数情况下,空军少校都秉持着冷漠与克制,情绪永远波澜不惊,更不可能爆粗口。抬起脸,全身的伤痛让他面容疲惫、声音低哑,但凛冽的目光依然令人胆寒,“那只是个孩子……别再用这些崇高的字眼粉饰你膨胀的私欲,正义与自由不是扼杀生命的借口!”
“好啦好啦,别生气,少校。我也不是冷血的刽子手,否则我就不会把你和那个金发士兵给救了回来。”
“夏格尔……还活着?”
“那家伙叫夏格尔?哦,是的,他还没断气,可真叫人扫兴。”没有了满脸油彩的装饰,这张娃娃脸就一点唬不了人,哪怕是额头的刺青也无法让他看上去凶悍且成熟。酋长耸了耸肩膀,口吻遗憾地说,“他的状况比你还糟,能不能撑过去我也不知道。虽说没什么比看见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家伙咽气更大快人心的了,可我总不能动手掐死他。”
“他才19岁……”霍兰奚尽力地挣了挣,但绳子捆得太紧,一时无法挣开。他抬头看向酋长,眼皮沉缓地眨动着,以一个请求的语气说,“让他……让他活下去……”
“当然。说了我不是杀人狂魔。”酋长转了转眼珠,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嘴脸说,“怎么说我也把你们带了回来,没任由你和你的部下白白死去,所以你还是不愿考虑我上次的建议吗?”
“是你把我带了回来?”霍兰奚微微蹙眉,“可我昏迷前,明明看见了另一个人……”
“不,没有人。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而那个夏格尔,抽搐的样子活像条泡了海水的蛞蝓——我并没有看见还有别的人在场。”目光明亮真诚,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是在撒谎,补充道,“没准儿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幻觉,这种事儿屡见不鲜。”
爆炸击碎的物体在身上留下多处伤口,全身的骨骼依然剧烈地疼痛着,似炙灼于火中。空军少校太倦了,倦到已经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的看花了眼,他听见身前的年轻人仍在喋喋不休,试图劝说自己回心转意:“我们突发奇兵,消灭了那个毕竞中校驻守在十一区军队,抢占了他们的轰炸机向罗帝斯特发起反击……事实证明我们也有能力让那些上等人感到恐惧,只要你肯加入……”
“滚——”胸腔突然起了一阵恶疼,霍兰奚垂头咳了两声,便咳出了一口血。想来是爆炸引起的肺损伤。
慢慢阖起眼睛,霍兰奚不再说话。方才的梦境栩栩如真,那隆冬山林里的回忆始终不曾垂老。
一个父亲早用锤炼的方式给予了儿子一生的荫庇,常人难忍的伤痛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门被推开了,门外探进了一只脑袋——
鼻子扁平,牙床外露,半秃的头皮和脸面上布满了皮癣似的白斑,下颌歪向左边嘴却歪向右边,一只眼睛暴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