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既是邓副帅想出来的,他便责无旁贷领了军令,亲率两营铁骑做先锋先行,旁人想争也争不过他。此时邓承志面上方露出些得意之色,让主帅马灿不禁莞尔,如今大明新军的标签便是年轻,似这般
满脑子杀敌报国的骁勇将领,比比皆是。
不多时,斥候便寻得了一条通往山谷的路,在侧后方两里处。于是大军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大半个行军队列的年轻骑兵,目睹得意的邓副帅领着他的两营嫡系,翻山越岭下到了山谷里。大军就地转向,沿狭长的山谷河道绵延前行,两万骑兵拉成了长长的行军
队列。
这是兵家大忌,骑兵绝少有自陷这般死地的,却又是极特殊的状况。邓承志虽心高气傲,一下到山谷里便直冒寒气,这蜿蜒曲折的山谷也未免太狭窄了,狭窄处宽不过十丈,两侧积雪覆盖的落叶松林,低矮处不过百丈,从上面仍块石头都能砸死个把人。抖一抖身上的棉甲
,当即便下令分兵上山,散兵占据两侧山脊,侦查警戒,下头河谷中大军缓缓而行。
扑棱棱!
十余只信鸽冲天而起,在河谷上空盘旋片刻,直往东北方飞去。两日后信鸽在瀚海城落地,收到前线飞书的卢象升大吃一惊,两万铁骑冒奇险,自陷绝地,真真让他吓了一跳。那些狂热的年轻军官撒了欢,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放了出去,又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
制,每每干出些令人吃惊的大事。卢大人心脏狂跳,百般滋味萦绕心头,细数今时今日的明军与往昔不同,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如今这前线将领拥有极大的自主性,领兵打仗不拘成法,也从无成法,尤其是那些心高气傲的骑兵将领,一个
赛一个的桀骜不驯。早些年,大明武将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崇祯初年的时候大明的将军们,那是一个赛一个的乖巧,哪个敢这样自作主张的,就等着被铺天盖地的弹章淹死吧。这如今呐,前线的将军们性子都野了呀。这样的
将军们可以带来辉煌的胜利,也让主帅担惊受怕,险险吓出毛病来。卢象升掐着短须安慰自己,马灿,邓承志所部那样的精锐铁骑,就算被伏击,被围了又能如何,再往南一百五十里处,可还有吴三桂的三万骑兵可以快速驰援,到时候还指不定谁包围谁呢。一番沉吟,卢
大人慌忙轻骑联络吴部兵马,向北靠拢接应开原铁骑。
想来吴三桂不敢怠慢,必然是快马加鞭的赶去驰援。
这两万铁骑虽桀骜不驯,让他这个上官脑壳疼,那却是大都督的心头肉,可万万不能有个闪失。
同一时间,南线。
吃了败仗,南线明军大营中一片哀怨,人人火气都很大,一个个嗓子极大的军官,将领成日里骂骂咧咧的也没个好脸色。数万明军竟是一派哀兵姿态,渐渐暴躁凶戾起来。
山坡上,铳炮齐鸣。军服笔挺的张水子耷拉着眼皮,身侧全是一个个满身污秽的士卒,还有好些人带着伤,默然肃立,瞧着百余具同袍尸体被抬进棺椁,就地下葬。咣,棺材板子盖上了,一个个粗长的钉子敲了进去,百余阵
亡将官从队官到营官都有,就算是入土为安了。
压抑中,数千人的送葬队伍突然起了争执。
一个队官脚下一个趔趄,棺椁轰然落地,便引来了几个同袍的不满,冲上去争执,大打出手。
“龟孙子,欠打么!”几个军官围着那队官饱以老拳,一拳砸过去将人锤翻,却引来了那队官部下的不满,群起还击。先是几个人拳脚互欧,很快数百人都卷了进去,就在荒郊野外的半山腰上大打出手。军中斗殴,这种事情也
屡见不鲜,几万身强体壮的士兵凑在一起,哪有不起个争执的。
那边几百人打成一团,这边仍是铳炮齐鸣,一具具棺椁依旧竟然有序的下葬,竟然无一具棺椁被乱兵撞翻。
“龟孙子!”
一个人影歪歪斜斜撞了过来,骂骂咧咧的,张水子微一侧身避开了硕大拳头,反手一拍,啪,那没长眼睛的军官脑门挨了一刀鞘,四脚朝天的栽倒了,竟是被一刀鞘拍晕了。
咒骂声中,奇兵队老卒们按捺不住,挽起袖子加入战团。混乱如涟漪般扩大,先是三方互殴,后来是身手了得的奇兵队群殴所有人,半个时辰的混战之后,大明新军最精锐的奇兵队凭借丰富的军中斗殴经验,将在场一半人都放倒了,一地狼藉,整面山坡上都是
哎哟哎哟痛叫连天的明军将士。这场面荒谬绝伦,倘若被那些仰慕辽军英勇的江南佳人,北地少年晓得了,怕是要惊掉了一地下巴。
然而这便是前线真实的生态,久战不克,狂攻无果导致伤亡惨重。所有人心中都淤积着闷气,无处发泄,斗殴打架这种事情便时有发生。然而奇妙的是,那面色肃然的铳炮礼兵,阵列森然,却并未被斗殴双方波及,那百具棺椁也安然下葬了,阵亡英灵奇迹般并未受到惊
扰。
张水子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扛着刀,脚踩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军官,一咧嘴便大咧咧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