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这次倒是没有啰嗦,服务生为每个房间的客人递上金字烫印的正式请柬,请宾客前往楼下红磨坊剧场一齐观看歌舞伎表演,这是今晚嘉年华的重头戏。
严小刀收到的是给梁有晖的请柬,复式套房附赠的剧票是剧院包厢专座。他自己那小舱房的票应当只能坐普通观众席。
梁有晖的电话迅速就来了。
梁有晖凄凉凉地:“小刀,怎么着,你把我房间占了,还把我的包厢也占了。”
严小刀痛痛快快道:“我不去剧场,票你拿走。”
梁有晖一听又不甘心:“小刀,去啦,一定得去啊!这艘船上的‘松竹汀艳舞’在整个东南亚航线上都是著名的,你这土老冒肯定都没见识过,我带你见见世面,你看了不会后悔……咱们坐一起?”
严小刀琢磨怎么搪塞掉这人,梁有晖却说:“还不乐意让我跟你情人坐一个包厢?这么嫌弃我?介绍一下认识么!”
严小刀说:“我就没兴趣,不爱看戏!”
严小刀年纪不算老,但经历算得上丰富,这些年把各种热闹戏荒诞戏苦情戏和逢场作戏等等人生悲欢喜乐七情六欲的大场面见识多了,他现在既不爱演戏,也懒得瞧别人在他面前做戏。
严小刀上了楼去,发现凌河已经撑起上身,与刚才隔空捉弄取笑他的状态又不一样。这人就安静寂寥默不作声地靠在床头,脊背挺直着,双眼凛然望向窗外,让紫色霞光涂满俊美的面庞。
严小刀缓步踱过去,凌河转过头来,妙口生莲:“你去看剧吧,‘松竹汀艳舞’确实有名,不凑这个热闹太可惜了,严总。”
严小刀道:“今晚必须待你身边,过了今晚就入境了。”
凌河浑不在意地冷笑:“有什么的?你出门玩你的,让那几个老家伙放马过来。”
严小刀反诘道:“我出去逍遥快活,你一个人留在这房间里你能行?”
“我有什么不能行?”凌河蓦地沉下脸去,很俊的五官像是突遭冰封雪泼一样变得冰冷凌厉,盯视着严小刀,浑身的刺在无形之间都戳起来了。
“我不就是行动不便么,严总?今晚你走出这道门,我是不是就会被人砍死了?一定是啊,你若是不护着我,晚上假若不回来了,我明早就踏不上天/朝的土地了。
“夜深人静门外纵情欢声、海面腾起礼花的那一刻,我就会被人砍死在这张床上,到死都挪不动一步,被大卸八块……
“等你回来的时候,你看到的就是我的手,我的脚,还有我的头,或许还有藕断丝连着连在躯干上的琐碎零件,到处都挂着零碎模糊的血肉。呵,到那时候,麻烦严总帮我把各处零件都缝回来,缝漂亮点,也不枉你我今日相识一场。”
严小刀沉默着听这人说完,胸口涨满的情绪迫使他几步上前直接跨到床上,压住对方半个身子。
凌河迅速别过脸去,骄傲地昂着下巴眺望窗外已尽的血色,像是与天在撕扯、争夺那最后一点霞光,绝不低头。
浅绿色眼珠周围,却曝露出一圈暗红。
严小刀撑在凌河面前,捏着凌河的下巴强迫这人转过脸来,由衷感慨道:“凌先生,你要是被大卸八块,我一定先缝上你的嘴。”
凌河傲气地翻个白眼:“严总谬赞了。”
严小刀:“……”
严小刀那时心想,凌河这个人,是得有多么要强,多么冷硬,多么口是心非。
凌河,你想说什么?
你不就是想跟我说一句:晚上别走,留下来陪我,我一个人不行。
还用你废这么一大篇乖张凌厉的口舌。
……
严小刀心底狠狠地被剜了一下,被对方无意间迸发出的强烈的、生死一线的依赖感戳到他的软肋,他常年隐在西装下面一排刀锋之后、还没有人碰触过的软肋。
是男人都有这个死穴,被信任和强烈依赖时,油然而生出的保护欲/望,那一刻觉着为眼前人甘冒危险是值得了。是的,在这艘“云端号”上,他就是凌河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他在,凌河就在,这人一条命其实都悬在他身上,一步都离不开他。
然而这位生性倔强的凌公子,是一步都不肯退让、一句谄媚乞怜的软话都不会说出口的,句句话甩出来都要刺他的神经,剜他的心,激他的火。
盛颜之下是颠沛的命运,命运之上仍存一身傲骨。
如一石坠潭,波纹轻颤,留下浅浅淡淡的余韵。那一层余韵尾波当时很浅,在水面上迅速销声匿迹,但却后劲悠长,深埋在绿幽幽的水下,许久之后才让严小刀品出那动心的滋味。
“老棺材板,你怕什么?你怕我说出什么?
“怕我说出……你那与你亲密无间耳鬓厮磨还喂你奶喝的养母她为什么会抑郁跳楼么,你那高尚仁慈的继父一生勤勉敬业他为什么突然晚节不保中风一病不起么!”
凌河的笑声回荡在玻璃天顶之下,似乎在讲最恶劣的笑话,声音却婉转动听,一点也不吓人,脸上表情都是和颜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