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知道不是谁都能在皇帝面前坚持原则,而这种人其实才是一个国家的脊梁,所以徐梁愿意屈尊与他多解释几句,“授意这东西太难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旁人听来无关紧要的话……都可以是授意。关键是,你如何证明呢?”
“陛下……这倒像是在为他开脱之词。”刘一手把脸一抹,心中腾起一股被出卖的感觉。他感觉这不像是陛下的风格,或许自己对陛下的了解太少了。
他为什么会一直在官场抬不起头?不就是因为他坚信“黑白分明”么!原本他在新军中,倒是觉得很影黑白分明”的感觉,不用应付人际关系,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就行,每都过得无比充实。
在得知自己执掌督查之权之后,刘一手更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恨不得全身心头扑在这份千载难逢的际遇上。
然而现在,他一心效死的对象竟然要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这让他心里非常的难受,感觉哪怕将来自己继续为朝廷效力,也没有意义。
“刘一手啊,”徐梁发现了这份浓烈的抑郁,“有时候我在想,法律事实和客观事实,哪个更重要;事实正义与程序正义,何者更优先。君以为如何?”
刘一手双眼微微下垂。作为一个曾经的司法工作者,身兼法官和检察官的双重职能,他理所当然得研读陛下陛下与大人们合力所著《原法》,对其中的思想引导深有感触。在这部法哲学著作中,陛下花了不少的篇幅来阐述公平、事实、正义、程序方面的概念。用这种方式来分析大明律,原本需要死记硬背的地方,竟然都变得理所成章。
尤其在事实正义和程序正义的问题上,陛下发古人之所未发,认为“经”更甚于“权”。
世界上所有文明之中,恐怕儒家文明是最重视生命的。在孔子宣扬的仁本主义之下,孟子阐发出了“经权”。深入浅出的来,便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基本原则,不容破坏;然而嫂子若是落水了,叔子伸手去救她,这就是权变之法,可以接受。
这种思想融入法律之中后,也就造成了为了实体正义,可以忽略程序正义。
比如审案时候动用刑具逼供,便是被儒家认可的行为。又比如民间称颂的包公日审阳夜审阴,用超自然的力量寻找出罪犯,然后推上铡刀。这些都是重权而轻经。
陛下的思想却是强调“经”。
制定出来的法律必须执行,各种程序不容违背。即便明知罪犯是谁,在缺乏证据,或是程序有误的时候也不能定罪。
苛责、死板到了秦律的地步,但这就是陛下所推崇的“法”。
刘一手声音低沉下来“陛下所言极是。卑职孟浪了。”
“现在技术条件不够,所以肯定会有很多人漏网。不够现在正是咱们奠定地基的时候,如果为了眼前的事而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千秋之后又会成为什么样子?”徐梁劝道。
现在没有录像、没有录音,所谓的证据也就是口供、人证、简单的物证为主。要想抓住各种隐蔽的犯罪行为,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现在若是放弃了“程序第一”的原则,以后就算有了这些技术,程序法也不会被人尊重。
那时候必然滋生出手握公权力的“正义使者”,酿出各种出自“道义”的冤案。而这样的冤案一旦出现,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对国家政权所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会抵消之前所有的公正裁牛因为这是对公信力的动摇,而公信力实在是政权的根本所在。
“陛下,那此案……”
“坚守规矩。”徐梁道“该怎么办怎么办。”
刘一手本行礼告退。直走到了院子里,刘一手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圆月,心中泛起一阵羞愧。他本以为陛下是为高燕和参谋长来说项的,原来是为自己纠偏。自己执迷于“黑白”,却失去了辨别黑白的眼睛,这如何让人不惭愧?
刘一手回到住所,脱了袍服,盘腿坐在床上“三省己身”,直将今的收获尽数消化,方才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