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的睡脸——俗话说要看一个人心好心坏,要瞧他双眼是不是清澈,够不够炯炯有神。她近日又有一个体悟,一个人光心肠好还不算拔尖;最好的是,不但心地好,个性还够爽朗开阔。
就像面前的他一样。
她细凉的手指轻画过他舒朗的眉间,幽幽叹道:“我该怎么办才好?跟你相处越久,我越舍不得跟你分开,可是,娘她一定不会同意去江州。”
接连几天,她一直不断想起他先前的要求——当他的厨娘,跟他一块到江州去。现在的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排斥,甚至,还会暗自揣想他即将到任的江州,又是怎么生的风光景致?
问题是她娘。如意叹气。她知道自己个性,绝对不可能像娘说的,抛下她径自到江州去,可是他——她望向段柯古,又是难得一遇的投契友伴,两边都是她不忍舍弃、该尽心珍视的对象。
想到他不久后将离开扬州,她捧住脸,心绪乱极了。
怎么就没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望着他沉沉的睡颜,她忍不住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睡熟的段柯古,当然无从回答。
一夜过去,打杂的婢女正拢着头发要进灶房烧水,猛一抬头,却见里边多了两个人。
“大人……”
“嘘。”段柯古要她噤声,随后抱起趴在桌上熟睡的如意,小声吩咐:“灶上的汤不准任何人去碰,等会儿忙完,记得熬点粥给大娘,别忘了要喂她吃药。”
婢女点头。“那大人的早膳怎么办?”
“你随便准备一点就行了,如意姑娘一夜没睡,别去吵她。”说完,他大步离开灶房。
如意的睡房就在她娘隔壁。
抱着她的段柯古放慢脚步,尽量不惊动怀里人,柔柔将她放倒在床上。
低头一见她脚上仍穿着鞋袜,只犹豫了下,他便弯下腰来,轻轻地脱去它。
男女授受不亲,不管两人交情再好,这等帖身琐事,还是该叫婢女代劳才对。可难得见她睡熟的模样,如此脆弱无依,我见犹怜,他便想自私地多瞧看一会儿。
他头心这股强烈保护渴望,是他从来没感受过的。
或许是家境富裕、他也天资聪颖的缘故,从小他要什么有什么,学什么像什么,反而养出他不同于一般名门的个性。见多了官场倾轧,对于名利权势,他实在没什么放心上,反而更是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这脾性,曾经让他爹动过肝火;甚至就连好友李义山——文坛三十六之一,也不只一次劝过他,该要多学习他爹的手腕,好为段家光宗耀祖才对。
他只能说,个人志向不同。要他学习他爹结党斗异的行径,他还宁可多把时间花在读书吟诗上。好友说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想到他爹钻营得来的身家,段柯古实在提不出话反驳。
而像他接下刺史之位,也只是想多添增点见闻。他一直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散淡下去,怎么知道,老天爷竟安排他在这扬州小城,遇上这么一个教他放心不下的人儿。
因为富贵于他如浮云,任官之后,段柯古从没拿他官位要别人特意为他安排什么过。但这点先例,昨儿下午他已经不知道用上几回。
“有个官名,还真是好办事,我现在总算了解义山责我不知福的原因……”望着她睡脸,他心有所感道。
但就算能以官位相逼,也还是解决不了如意她娘的难题。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甚至已打听好,将先人遗骸移往他地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他不怕花钱,但就怕如意跟她娘不愿意。俗话说“入土为安”,要不是情势所逼,一般人哪肯答应?
段柯古坐她床边苦苦思索,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要是世上有一种法术,能把人变得跟笔墨纸砚一样小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趁你娘不注意,偷偷把你们俩变小,然后带到江州。”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想法可笑。
“或者蛮横一点,不由分说直接把你们带走?”
他摇摇头。这法子不用如意回答,他自己早知道答案。她娘身子正虚,肯定禁不起舟车劳顿,要路上发生什么万一,她不恨死他才怪。
他怎么能让她恨他?他不能!
“但不这样,我真的想不出法子,可以把你带在身边……”
直到此时段柯古还没发现,他想带如意走的理由,已不再是先前想聘她做厨娘,而是混杂了更深一层的怜爱、心疼,还有占有,种种微妙的情愫。
现在这情况,可真是想破了脑袋。
他含嗔带怨地轻点她秀雅的眉宇,叹道:“你啊,还真是教我动弹不得、进退失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