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之内。
昏暗低沉。
夜明珠光华黯淡而朦胧。
梁帝一番言语,最终化作一句:“懂了么?”
太子脸色阴晴不定。
他听出了梁帝言外之意。
梁帝也看出了他心中意思。
陈芝云是个能人,但因为早先与他不合,因此,他心有恼怒,加上此次证据确凿,已让他心生杀机。
但陈芝云有着旷世之才,所以他这位太子,哪怕杀机浓烈,却也再三迟疑。
而梁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陈芝云效忠的不是某一人,而是整个梁国。
只要他登基为帝,陈芝云必然要听命于他。
乱世之中,一个能听命的陈芝云,必是难以舍弃的大将。
这便是梁帝的意思。
但太子已然是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乱世之中,陈芝云堪当大任,然而,天下平定之后,或许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了。
但凡太平盛世,便极少能容这等功高盖主之辈。
“陈芝云如何处置,全然在你。”
梁帝微微笑道:“其实,朕以往便时常在想,是否能够看见天下平定的一日?如今朕多半是看不见那平定的日子,如此……就随你去罢。”
太子沉默下来。
梁帝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朗,他看不到平定的日子,但是太子能否看得到?
若是太子认为,如今足以平定北方,那么诛杀陈芝云也便罢了。但若是太子认为北方势大,邓隐老迈,须得以陈芝云为重任,那么,便应三思。
决定如何,全在太子心中。
“儿臣明白了。”
太子深深施了一礼,又道:“儿臣也本以为,父皇如此器重陈芝云,前次召见他入宫,实则是替他抹去罪责,如今看来,倒是儿臣想得差了。”
“陈芝云再是受朕的器重,他终究是个臣子。”梁帝沉声道:“你才是朕的子嗣,才是未来的国君,孰轻孰重,自当掂量得清楚。”
说着,他看了看太子,道:“朕是老了,否则,你当你这点把戏,朕无法制衡么?你当你手中这些权势,朕就无法取回来么?”
太子闻言,心中微沉。
梁帝神色依然,自顾自说道:“你要掌权,朕便让你,毕竟你等着皇位到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而朕的年岁,也几乎看到头了,没有必要再现一场父子间的刀兵相见……你是储君,本就该是未来的国君,这权势你要执掌,那便提早交与你了。”
说着,梁帝抬起头,叮嘱道:“只是,你处事虽然稳重,可在许多时候,不甚机敏,日后继位,须得当心。”
太子躬身道:“儿臣明白。”
梁帝神色有些恍惚,气息也更为萎靡,挥了挥手,无力地道:“回去罢。”
太子施了一礼,道了声告退,便要转身离去,然而就在这时,他心中陡然涌起一个想法,几乎抑制不住。
于是他停下脚步,深吸口气,问道:父皇既然时常在想天下平定的那一日,那是否也想过,天下平定之后,儿臣要杀陈芝云时,可要保住他?
梁帝点头道:“朕原是想保他的,只可惜……”
他笑了声,微微摇头,道:“朕老了。”
梁太子低声道:“儿臣明白了。”
声音落下,太子打开门,退了出去,旋即将门合上。
他转身到前方,仰头看天。
阴暗的天空中,月亮刚刚从云层中出来,显得十分明亮。
太子怔怔出神。
梁帝是老了,老得不愿再与他这太子争权,因为争到了最后,也未必能执掌长久。
但是,是否保住陈芝云,跟梁帝是否老迈,并无关系。
“看来父皇,在看似维护的意思下,实则,也有了杀掉陈芝云的念头。”
太子忽有几分感叹。
实际上,陈芝云与他父皇,一向君臣相合。
他甚至觉得,哪怕天下平定,在太平盛世之中,父皇也不见得就容不下陈芝云。
只可惜,陈芝云不识相,终是设局杀掉了月妃。
在陈芝云眼中,月妃是迷惑皇帝,颠倒朝堂,祸乱天下的妖邪之辈。
但在梁帝眼中,这是一个牢牢占据在心间的美人儿。
……
寝宫之中。
阴暗的光泽下。
梁帝的脸色,显得一片黯淡。
他看着那夜明珠的光华,宛如月光一般柔和,不禁想起了那个如同月儿一般的人儿。
“朕知道她不是常人,甚至不是人,但是……朕从未有过悔意。”
梁帝声音极低,带着沙哑。
房中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那苍老的声音,哼起了曲儿。
只见梁帝倚在龙床上,双目微闭,鼻音轻哼,脸上带着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