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起来。
这是他拉这支曲子拉得最好的一次,泉清月明,往事久远,命运的忧伤和无边的愁绪正在心中聚消离散,如烟如缕。此时的他已不是现实中的他,而是那个重新回到久远往事中的他,回到美好诗境中的他。在这美好的回忆和想往中,他看到自己和阿红一起变成董永和七仙女,在一个遥远而安宁的山林里过着平静美好的生活。
不知何时,他听到有人抽泣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很低,象是从天籁中传来,又象是从身边的地方传来。但是,他知道这是对面听曲的那个贵妇人在抽泣,尽管他已是双目失明,眼看不见,但他却能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他不禁在想这个贵妇人兴许也是穷苦出身,或是也有过与他相同的悲惨经历,要不,她不会这样心酸悲伤。于是,他便越发地激奋起来,加力地进行重复和渲染,把那种激昂和愤忿的情绪一次次地推向高潮。
也许是弦线太脆,或许是用力过大,琴弦终于在一曲结尾的高潮之中突然绷断。久久的沉寂中,他听到妇人已是泣不成声,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睛。本来,他还想重新换上根琴弦,再继续为贵妇人演奏,可是,却听那妇人从椅上站立起来,把一堆银元放在了旁边的桌上,然后,长叹一声,走出了小屋。
妇人走后,阿炳就把断去的琴弦换了下来。不一会,屋东男人送走了妇人,回到了小屋,就用惊讶的口气对阿炳说,“阿炳呀,你今天可是遇到了观音菩萨了。你给人家拉了一支曲子,人家就给你了十个大洋。”阿炳并没有因此而大喜,反觉得他只给人家演奏了一支曲子,就收了人家这多的钱,觉得受之有愧,就说,“我不能收人家这多的钱,阿福,我最多只能收人家一元钱,其余的钱你赶快帮我还给人家。”可阿福却说,“你没见人家夫人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贵人,哪还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说着说着,阿福就说,“阿炳呀,我咋觉得这夫人好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啥地方见过。”阿炳一听这话,就突然问道,“会不会是阿红?”因为他想除了阿红,不会有哪个女人会专门来听他拉琴,而且一下就给他留下这多的钱。阿福说,“对了,就是阿红,没错。”阿炳就说,“她的钱我就更不能要了,她去哪了?”阿福说,“我把她送到街口,她挡了个黄包车,说是让人给她送到码头客站,大概是要乘船赶往外地。”
阿炳二话没说,就把那些钱装进口袋,连手里的二胡都没顾得放在桌上,就快步地朝码头赶去。可是,当他赶到河边的码头上时,就听到一只小客轮发出两三声呜呜的声音,已经离开了岸边。阿炳就朝着离岸的客船高声呼喊着,“阿红阿红”。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听到阿红的回声。
他马上就意识到阿红已是贵妇人了,不能再象过去那样回应他了,就仰天长叹一声,然后,坐在码头上的搭板上,对着茫茫夜色和悠悠春水一遍接着一遍地拉着那支依心曲,直到夜色沉静,客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