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民智。
听见这三个字从李世民的口中说出来,夏鸿升的第一反应是意外和高兴。第二个反应,是深思。
所谓启民智,其实有广义和狭义的两个概念。
广义的开启民智,是让人们从长期被巩固于政权世界中的思想活化起来,去追求属于自己心灵空间的真,善,美。民智自然是全民智慧的意思,只有大家都向往一种美好和上进,社会才可以风气纯正,自强不息。开启民智,自然是要将昏昏欲睡的大家叫醒,并且告诉他们或许也可以这样那样的去思考。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非常艰难的过程,尤其是对于已经久习惯于顺从的国民来说。千年来,国民所接受的观念,剖析到了最终,其实也就是两个字,顺从。顺从权威者的安排,甚至自己的思想,思维方式,也顺从于权威者既定的方向和方式。
而鲜有思想独特之人。
即便有些新思想,也仍旧是在这个桎梏之中的再创作,再发展。而鲜有跳出这个桎梏的。而那跳出来的,也多数因为有悖于集体的顺从意识,而最终湮灭。除非有另外一个权威者,来打破原先的权威者,定下另一种权威。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便是在夏鸿升所处的后世的那个时代的人,也不能算是真开启了民智。
而从狭义来说,所谓的启民智,就是相对立于愚民的概念。即,让百姓有知识,进而有智慧,进而会思考。
更加狭义一些,那就是扫除文盲,让百姓至少不会被一些荒谬的事情所蛊惑,所欺骗,所煽动。
真要做到启民智,是何其艰难。即便是在后世里那个时代,也终于还未能做到。顶多也只是做到了最狭义的启民智——扫除文盲而已。即便这,似乎也要打些折扣的。
所以夏鸿升相信,李世民此刻所意识到的启民智,同样也只是最狭义的那一层——让人们有知识,不会因为天上一个打雷,就联想到他李世民的好与坏身上;不会因为几声狐狸叫,一条白蟒蛇,就相信天命所归的假话。
夏鸿升知道,李世民的出发点很简单,那就是——天上打雷了,干旱闹蝗灾了,你告诉官员们,他会说这是皇帝做错了事情,要皇帝下罪己诏并去改正。而你告诉泾阳书院的学生们,他们则会说天上打雷是自然现象,闹了蝗灾是因为干旱,而干旱是因为今年的季风要晚些才会来。
夏鸿升同样也知道,天人感应,一方面真的荒谬,一方面,却也可以成为皇权的一个约束。
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人,全都必须听从他的命令,这个权力太大了,也只有“天”,才能够让他有所收敛,不敢滥用这份权力。
所以夏鸿升想了想,问道:“恕微臣斗胆,陛下,臣想先问问陛下,您觉得为何要启民智。倘若陛下的回答是,一旦启民智了,那就没有人再相信天人感应了,无论山崩地裂江河倒灌,都不再会被同皇帝的所作所为联系在一起,那么陛下您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如果是这样,微臣往后绝不再提这三个字。”
李世民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夏鸿升说的话,十分不客气,令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整天总喜欢跟他唱反调,呛他的话,引经据典的讽刺他,让他束手束脚。
“夏卿的意思是……”李世民皱起眉头,问道。
“微臣的意思是。微臣虽然觉得天人感应的学说荒谬,但是又觉得,也亏是有这个学说在,才得以让好些帝王因为惧怕老天,因而能够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约束,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微臣说的可不是陛下,陛下您英明神武,自然不在此列。”夏鸿升面无表情的说道,可那语气谁都能听出来,这就是说给李世民听的。
李世民挑了挑眼睛,盯着夏鸿升,问道:“夏卿想说什么?”
夏鸿升行了一礼,说道:“微臣想说,《荀子》里面有一句话: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
李世民顿了顿,沉声说道:“朕明白夏卿的意思了。夏卿是在担心,一旦启民智,百姓都有了学识,不再相信‘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的话,朕也不用再害怕什么‘上天降罪’,因而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起来。”
夏鸿升点了点头:“陛下您待微臣不薄,所以这些话虽然难听,甚至会令陛下震怒,可微臣也还是想要让陛下知道。自然之中的种种灾害,虽然不是天和人的因果,确切来说,不是上天和君王之间的因果。可是,君王和百姓之间,却是有所因果的。君王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所种下的因,不会造成‘上天’的果,却会造成百姓的果。君王决策英明,励精图治,百姓自然拥护爱戴,君王昏聩无能,贪图享乐,百姓自然哀怨丛生。君王免除一个地方的税收,百姓会感激这个君王。君王加重这个地方的徭役,百姓会埋怨这个君王,这就是最直接的体现。所以与其说‘天人感应’,倒不如说‘人人感应’。”
“既然夏卿这么说了,那朕也明确的告诉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