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晨天亮前离开这里,应该做的事还很多:打点行装,备足干粮。那时出远门,全靠自己的两条腿。男女同行还不知路上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这是一次历险的行程。
小翠忙活到深夜,好歹准备停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还能睡一觉。
今天夜间,她怎么也睡不着了。思想像开闸的洪水,奔腾、泛滥。
在这百感交集的夜晚,时间的距离缩短了,消失了。在这他们明天不得不离开的屋子里,她的幼年、童年,乃至短暂的初婚乍恋的日子,一齐回来了。仿佛是那漫长的冬天的夜晚,她睡眼惺松地醒来,妈妈还是在昏黄的豆油灯下,双手不停地编草鞋。这用香蒲草编草鞋的方法是她的妈妈传授给她的。妈妈没再往下传,这是个熬人的话计。
她穿着妈妈编的暖和、轻便的蒲草鞋,走过雪地,留下猎人一样的脚印,吓唬偷鸡摸鸭的狐狸。她穿着草鞋冰上打溜滑,披上爹爹老羊皮袄,松江上坐狗拉爬犁。有时候天黑前,在雪地里站好久好久,盼望赶集的爹爹归来,卖草鞋买回来掐针、绫片,还有大麦芽做的大块糖。
她想起,最有趣的,还是夏天的黄昏。爹妈坐在房前的板凳上抽烟,拿艾蒿绳熏蚊子。她光着脚丫,草地上抓萤火虫。夏天的正午,烈日当头,她潜伏在没人高的黄蒿里,捉蝈蝈。童年童趣,回味无穷。
寒来暑往,送走了她的寂寞的童年时代。少女的风华貌美,也没给她带来好运。
大家闺秀投来嫉妒的目光!凭什么花容月貌偏偏是你?闺秀们愤愤不平!
最讨厌的还是富家恶少!他们简直把她当玩物耍。有一次,贝家少爷领着几个恶少,把她围猎在松花江边的沙滩上。贝大少爷手指点着她的脸蛋说:“小姑娘,快快长!长大了嫁署长。穿皮鞋,披大氅。坐马车,往后仰。睡觉搂着大署长。”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本少爷,就是未来的警察署长。”
她哭了。哭得那么痛心。从前弄掉一只蝈蝈大腿,她也痛心地哭过。爹爹很快捉到只大蝈蝈,拿来顶缸。对于恶少,爹爹奈何得了?他敢戳贝家大少爷一手指头?但是,他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贝甲长。(日伪时期村级政权称为甲)
贝喜财当着爹爹面,扇儿子一个大耳光,随后又是一脚。这事传开来。贝甲长保驾,谁还敢来刮旋风。她为之感激涕零。
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未能施报,付往东流。失去双亲的她,不得不寄人篱下。走进贝家大院,方识庐山真面貌。贝甲长打儿子,只是醋意地维护自己的专利。她一切全明白了,哭也没人看。
她是一只掉进井里的青蛙,不想呆在井里。她想跳出去,每时每刻都想往外跳。但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往哪里跳?事实上我是跳不出去的。一切努力终归无效。只是寻求一死!
幸运的是,遇上了八路军。
明天她将踏上那块魂牵梦绕的黑土地。比翼双飞……
明晚扑空的贝喜财,“去你妈的呱哒哒!”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当启明星从东方升起时,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松花江边。在江岔子稳水地方找到那只船。解开船缆,拖到大江陡岸。
小八路斜挎简步枪。早就没有子弹了。打仗只能顶个烧火棍用。但他怀中揣着撸子,还是有点丈恃,雄赳赳,气度不凡。
小翠腰别匣枪,英姿飒爽,心潮起伏。她面向西南跪拜,磕三个头:“爹!妈!不孝女儿不能再给二老坟头填土了!多多保重!望二位老人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此行;一路平安!”
她站起身来,手举匣枪。啪!啪!啪!
清脆的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唤醒了酣睡的大地。受惊的野兽慌乱地四处跳窜,水鸟惊飞发出呱!呱!叫声。桥头兵无目标的从碉堡中射出一排密集的子弹,六零炮弹落在附近爆炸!火星四溅!
中央军用枪炮声,“欢送”一对热血青年远行!
小八路先上船,小翠把缆绳盘成一个团扔到船上,然后一个箭步跳到船上,惯性作用,小船像出弦的箭,迅速离岸。
“船划子(浆)呢?”
“没找到!”
小船已经失控,像脱僵的野马,奔向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