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照无眠
那天夜里我根本没睡。
我到家时,房间里还亮着灯。我推开门,见老婆已经倚在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捧着一本《形式逻辑》。我知道,那是她几天后将要参加自学考试的课程。这门课她考了好几年了,每次都是差二三分,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吊着她的胃口不放。
我轻轻走过去,轻轻将她手上的书拿开。
……
而就在这时,她醒了。她一把拽住我的膀子,焦急地问:你上哪块去的啊?都快一点钟了,我一直在等你!也不打个电话回来!
我想我应该感动。可我的心脏如冻僵了一般毫无反应。我拍拍她的手,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送小孩上学呢!
我又看看睡在她旁边的儿子,他睡着了的样子绝对天真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他一口。都快十岁了,还离不开妈妈。我不敢想象他长大成人后的样子。我不敢设想他的未来。我有一种预感,这样捧在手上长大的孩子将来可能比我还惨——绝顶聪明,却一事无成——因为诱惑他们、腐蚀他们的东西太多了……
是的,我不敢设想未来,那是一个禁区,令我心惊胆颤。我甚至不敢设想一年、三年以后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我现在就是这么一副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姿态。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是不知道将来怎么跟儿子交待?
这时老婆开口说:今天我跟儿子存了个子女婚嫁保险。
我朝她看看,没做声。她于是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
——每个月50元,15年以后,我们就能拿到2万元钱。
我点点头,却默默无语。我心想:到那时候2万元钱也许能买张床吧。我用手拍拍老婆的头,示意她睡下。然后我关了她的房门,来到我的小房间,坐在雪白的日光灯下,感到睡意全无。
不得不承认,我的心情糟透了。尤其老婆刚才的一席话,让人感到像在准备后事。儿子已经快十岁了,家里的储备别说一个子儿没有,反过来还欠人家好几千元钱。关于那个婚嫁保险,老婆以前也多次提起过,却都被我有力的手势斩断了:孩子如果有出息,要我们留钱做什么?孩子如果没有出息,我们留钱又有什么用?
现在这句话,连我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什么叫有出息?什么叫没出息?我一向不是认为自己很有出息吗?20多岁就成了地方“名人”,文联委员,什么都没怕过,没在乎过。当年结婚的时候也是身无分文,什么办酒、请客,一概免了。没有房,棚子就棚子;没有家具,脸盆当凳凳当桌……相信一切自己都可以创造出来……这事如果放到现在,绝对是个神话。这一切再也不会发生了。否则只会被人看作是疯子。一对疯子。自己做了一代疯子还不够吗?……
不知为什么,毫无理由地,我强迫自己坐下来,铺开稿纸,抓起笔往下写。我把40W的大日光灯关了,只开了桌上那只8W的小台灯。这样省电,也省得打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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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我正趴在桌上假寐,被老婆给猛力拍醒了。她的一张脸离我的脸很近,脸上涂满了白白的一层洗面奶,像戴着一只假面具,一个劲地冲我嚷嚷“自行车自行车”……
我心里一阵紧缩。顿时明白了她大喊大叫的原因。我懵懵懂懂地跟着她门里门外查找了几遍,当然不会发现那辆昨天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我们没有车棚,平时旧自行车都是加几把锁锁在楼道里,新自行车则在睡觉前搬进门内。老婆一遍遍地问我昨天夜里自行车放哪儿的?我随便朝楼道某个地方一指,她顿时跳脚大喊起来:
——完了!肯定被偷走了!你为什么不把它扛到家里来?
她这一吵,把邻居都纷纷引出来了。她就站在那里一遍遍地宣讲自行车被偷的故事,一副哭腔。儿子这时突然出来指着她笑道:
——妈妈像个女鬼哦,妈妈像个女鬼哦!……
她下意识地一抹脸,才发觉自己脸上涂着白奶,于是忙溜回家,用毛巾把脸一抹,然后扑通一下横在床上恸哭起来……
我让她哭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去,拍拍她大起大伏的肩膀说:算了,想开点,破财消灾嘛!说不定我耳朵马上就要好了!听取这话,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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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半日闲
这个城市已被我烙上了太多的恐惧的印记。
无论我选择怎样曲折的路线,都不免要与这引起可怕的印记再度相逢。就好比这个城市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而我作为其中的一个战士,在哪儿踩上一个地雷,在哪儿挨过一颗子弹,一切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而且我还知道那些埋地雷、打黑枪的人,他们还在这个城市里,现在仍然在外面四处活动,冷不丁你就会碰上那么一个……
去年是全民经商热,有个笑话说,一个建筑工地楼顶掉下来一筐砖头,砸伤了五个人,有四个是总经理,剩下的一个是副总经理。
当时我在一家信息公司打工,亲眼目睹、甚至是亲自参与了这场战争。不久我就主动退出了这场战争游戏。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