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500的起动和刹车都稳重得让人难以察觉。胡昆也记不清是第几次坐了,好奇心已淡得若有若无。但和黄杏一起坐还是第一次。
今天早晨她红着脸对他说:我想你。他在她眼睛里读懂了她的意思。我今天,比较方便,她补充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时奔驰的喇叭声在门外的马路上鸣响起来。胡昆耸耸肩,说不巧,人家在接我出诊。那我和你一起去,黄杏说。这……胡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大约两个星期前,黄杏由她的男朋友陪着来专家门诊部看病。说是看病,其实是来开病假条。当时她一声不吭地用这张笑脸盯着他。“病情”都由她的男朋友代她说,好象来看病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男朋友。又是女人的媚术,当时胡昆想,这些自以为漂亮的女人,总是想用妖媚的武器来攻破男人的心理防线,而且屡屡奏效,无往而不胜──可这一套到了我心理医生这里,哼……他心里冷笑了一下。他想到了班门弄斧这个成语。还有一句话叫做:关公面前舞大刀。他可以当场背诵出“女性心理特征”125条,还可以当场教给她“女人的媚术”48条──如果她愿意的话。这些在心理学丛书和心理智慧丛书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是谁看病?他冷淡地问。你笑什么?女人笑得更凶了,仍然如痴如醉地盯着他。也许她真的有毛病?胡昆想,或许是装的?为了几天病假,值吗?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吗。他换了和善的语气说。这有什么可笑的?女人说:我没想到专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识。第二次来时,她就剩一个人了。你的男朋友呢?胡昆问。我没让他来,她热烈地望着他笑,浑身香气扑鼻,又补充一句:我不想让他来了。
胡昆绝对没告诉她家里的住址。要是一个心理医生随便将他的住址告诉他病人的话,他的家就该改疯人分院了。黄杏是怎么找到他的家的,是暗自跟踪,还是巧妙打听,这一直是个谜。问她她也不肯说。来了几次之后,她就要胡昆给她一把钥匙,被他巧妙回绝了。但这并不妨碍今天早晨她悄无声息地进入他的家,并一直进到他院子里,悄悄站在他身后。因为她知道他家的门锁是坏的,平时只锁外面的防盗门,而防盗门用手从窗纱的孔隙里伸进来就可以打开。
黄杏是伴随着春天一起进入他的生活的。他为什么没有严厉拒绝这个病人的造访,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漂亮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并不是每个漂亮的病人他都照收的。多年的行医经验和长期的医德教育告诉他:那些心理不正常的病人还是少缠为好,哪怕她漂亮得象妲己。按照《封神演义》的说法,妲己是一个妖怪变的。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妖怪,当这个妖怪控制不住而占上风时,就该到他的医疗室来了。事实上,到他医疗室来的不乏有漂亮得让大家不想活的金童玉女,这大概是妖怪也会择良木而栖吧,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美人多作怪。但谁都知道,这种美人是不好粘不好惹的,这一点作为心理医生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所以长期以来胡昆给自己订的一条原则就是:除了在工作时间不得已和“妖怪”接触外,决不在生活中引妖入室。
但黄杏又是怎么回事呢?可能是胡昆没有把她看作病人的缘故吧。她来他的诊室不过是想开病假条的。从交谈中得知,她在一个她不愿透露厂名的工厂工作,上三班,干挡车工,这倒也罢了,问题是还有不少男性象一群马蜂一样盯着她螫,日子实在难过。于是她就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请病假。黄杏说:我什么病都得过了,有的都得过好几遍了,我们头儿说,说,她支吾了一下,终于笑倒了说:除非我得那种病或者神经病,他才准我的假。我想那种病太难听了,我还是得一次神经病吧,嘻嘻嘻。
你想得的这种病不叫神经病,他一边开诊断证明一边纠正她的说法,你们都把精神病叫成神经病,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说完啪地盖了个蓝色的“诊断证明专用章”,他想早点把她打发走。证明上写的是──
临床表现:狂言,幻觉,易惊,善笑,好歌乐。
诊断结果:谵妄性心理失常。
黄杏拿起这张纸,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她时髦的小提包里,而她的眼睛却一秒钟也没有离开她的医生。
不久,这个叫黄杏的姑娘很快就摸清了他的生活规律:星期几在医院,星期几在学校,什么时候在家。她主动约他去跳舞,去室内泳池游泳,去野外郊游,疯玩疯笑,放浪不拘,他几乎要诊断她有严重T型症的嫌疑,却也给他紧张、严谨的生活吹来了一阵阵活泼的春风,从心理学角度说,这也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按摩。
这天星期三的早晨,胡昆在自家院子里做气功时忽然闻到了她悄然而至的那股熟悉的体香,他回过身,面对着她,微笑着伸出了双手,她立刻象一只通人性的猫一样纵身扑到他的怀里。
2南山疯人院
现在有必要专门介绍一下胡昆工作的那个学校和医院。
前面已经说过,那所学校叫江城市高等神经专科学校,简称“神经高专”;那所医院叫江城市高等神经专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