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一过,仲春雨又下,顾瑾玉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顾小灯,逐渐成了行军路上他人眼中的奇妙景色。
每到休歇时分,将士总能瞧见他们两人在人群外对坐,两人手中都拿着本册子,互相说着话,小公子神情认真地握笔奋笔疾书,主将则握着截炭笔慢慢地作画。
即便那小公子有时会气呼呼地举手拍打几下主将的脑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能叫外人感到尤为和谐,不时还有海东青和牧羊犬围着他们转悠,看起来愈发有四口之家的架势了。
耳力好的几个八卦副将有时还会鬼鬼祟祟地凑近去,偷听几耳朵他们说的内容,待被主将赶回来,关系好的部下便凑过去问听得什么,副将们一脸“诶嘿嘿”的姨父笑,部下们也跟着“哎哟哟”地笑,快活的气氛呼之欲出。
十七日这天午间,军队在山脚平原稍作休整,顾瑾玉弓也没带,钻进灌木丛里没多久,就猎了四只兔子和摘了鲜果回来,顾小灯刚生了火,抬头就看到他两手拎着荤素食物回来,小配跑去围着他转,他便轻笑着用手背蹭蹭小配的狗鼻子。
顾小灯摊着十指烤着火,看他疾步过来,看他在一旁麻利地串了兔子烤火,忽然有些好奇“看你对行军路上的诸事都很从容,顾森卿,你经常过军旅生活嘛定北定北,他们说你当初在北境过了两年,那时候的军中生活是怎么样的”
顾瑾玉迎着他的目光一直衔着笑意,把过往艰涩挑拣出觉得有趣的讲给他听“北境广袤贫瘠,天高地阔,一年有三季冬,军中一直穿大毛袄,好吃的东西很少。现在回想记得最多的滋味是羊膻味,我数不清烤了几只肥羊,而且是小配牧的羊。”
顾小灯听了就伸手去摸摸小配的脑袋“小狗狗厉害。”
顾瑾玉在小配摇着尾巴的汪汪叫里靠近过来“我也要摸摸。”
“好好好,你也厉害。”顾小灯乐了,伸手也拍拍他的脑袋。
他有些失笑,顾瑾玉这几天腻在他周遭,有时看他贴贴抱抱小配,就在一旁吃一些没必要的傻醋。
顾瑾玉身后好似也有一条看不见的大尾巴,把率先烤好的兔腿用油纸裹了送到顾小灯眼前,说着北境事给他佐料“北境很适合跑马,地方虽然苦寒贫瘠,但也有壮丽的地方,我记得行军路上经过十七个绿洲,其中三个在极北的大狄山脚下,就像镶嵌在大地上的蓝宝石,我们饮马绿洲上,看冰川上倒映的浮云。”
顾小灯边啃兔腿边听着,正听得有些入迷,就听顾瑾玉来了一句“我回头望东南,想你想得想跑进金黄的落日里。”
顾小灯咳了一口“夸父逐日啊你”
“不是,想跑进落日里,融化在地平线上,那时候天天想死。”
顾瑾玉面色平和地翻烤着手里的兔子,眉目间洋溢着阳光的欣然意,与之对比的是口中说出的阴暗话,自己仿佛也没注意到不对。
“刚到北境的时候上阵打头仗,那时不熟悉北戎人,只顾带旗冲到前头。
异族人爱放冷箭和毒物,回来时我记得自己趴在北望的背上,花烬在头顶苍蝇似的叫个不停,耳边听得最清楚的是血水一滴滴掉进雪地里的声音,声音大到盖过马蹄声,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真好的声音,我要去到小灯身边了。”
顾小灯听懵了,手里的兔腿差点掉了,抬头只看到顾瑾玉平静欣然的英俊侧脸。
“死掉是一件好事,既全了马革裹尸的动听名头,又全了到你身边去的夙愿,非常好。”
说着他笑了笑,顾小灯被他那笑声惹得回神,看他满脸不做假的认可神情,后怕且心惊,于是举起手中咬了一半的兔腿硬塞到他嘴里去“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好什么好”
顾瑾玉猝不及防地含住了半只兔腿,像一个刷上了桐油的铁傀儡,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顾小灯气恼地用干净的手拍拍他“你这浆糊脑花真是不时就把我干得稀碎,什么轻生重死的臭毛病,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这样,我现在就坐你跟前,你要到我身边来那你就来呀,我又不在地府,你刚才说着还笑,笑你个大头鬼”
顾瑾玉叼着兔腿,歪头看着他,脑子里回荡着顾小灯头句话里的“把我干得稀碎”。
顾小灯看他眼神发直,抬手在在眼前挥挥“说话呀你,你在想什么,又发什么呆啊”
顾瑾玉手里还翻烤着兔子不让烤焦,一面仰头把剩下的半只兔腿含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咽了下去,舌尖舔过嘴唇,垂眼直勾勾地看着顾小灯“我在想我把你的口水吃进去了。”
顾小灯“”
顾瑾玉认真道“不许反悔,小灯自己给我的口水,我咽下去的,你要不回来。”
“谁会跟你要啊”顾小灯又怒又恼地挥舞拳头,耳根一下子红了,“我明明在跟你说正经事,你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再说了,兄弟之间同吃一碗饭,同吃一块肉怎么了你怎么好意思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
顾瑾玉听罢,就将烤得金黄的兔子拿到跟前来,草草吹一口便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