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熹二年,仲夏五月半,远在长洛的苏府中,夜深人静,苏家少主苏明雅坐在一座新建好的竹院里,亭子坐落在潺潺流水间,小桌一人坐,却有两盏酒。
苏明雅对面的位置无人,上摆一碗简单的长生面,酒则是御酒金酿,一朴一华并不适配。
“生辰吉乐。”苏明雅举起面前的杯盏,轻笑着朝对面的空位虚空一碰,“小灯十九了。”
苏明雅用一年半的时间正式入仕,新任刑部要职,接管关家满门空出的刑部要务,不久前苏家内部力排他前头的苏二苏明良、苏三苏明韶两位小姐,明确立他为下一代家主。
确定之后,苏明雅便重新选了地方换住,复制了当初在顾家私塾的竹院样式,扩大了十倍。
顾瑾玉毁了摘星楼,他便堆金砌银地再建了一座一样的高楼,换名揽月楼;顾瑾玉烧了竹院,他也能把自己在苏家的居所改成一个更宽广富丽的竹园;顾瑾玉得到了白涌山,他也能把白涌山之外的长洛郊区揽下九成。
一个月前,苏家还想办法,将皇宫中的苏贵妃、及其所出的四长皇女高鸣曜解封于深宫,苏贵妃受封为贵太妃,四长皇女年仅十四,入国子监受读。
苏家仍是晋国第一世家。只是来日等北征结束,第一权臣怕是不在苏家之内。
顾家如今近乎于四分五裂,苏顾两家目前无恩怨,只是苏明雅和顾瑾玉有仇。顾瑾玉远在北境不定时遭暗杀,有四成是苏明雅放出的黑悬赏。
但下黑手都归属于私怨,都是摆在暗地里的阴暗报复,苏明雅刚刚放上明面的是顾瑾玉的真正身世。
关于此事,苏家暗中遍查,葛家暗中送情报,最后终于查清陈年烂帐,对外放出顾瑾玉鸠占鹊巢的假公子低贱身份,同时摘出“无辜”的顾家,一众诋毁推到顾瑾玉和江湖邪派千机楼身上。
“真公子顾山卿”也被提上了明面,从幼年颠沛流离到少年时期夹缝求生,再到不及弱冠则溺水而亡,这位可怜的真公子被盖上悲彩,借由推波助澜而沸沸扬扬。
苏明雅想要的不复杂,替顾小灯正名真身份,以及让顾瑾玉声名狼藉,顺带扭转顾家以往的所谓忠良清流形象。旷日持久的北征本就惹得民怨膨胀,一时之间,唾沫星子直往镇北王府啐去,留守其中的五公子顾守毅只能闭门不出。
更顺利的是,女帝并没有过分袒护或掩盖顾家事,只是不痛不痒地整顿了一会舆情,大有若是顾家人在北境的战事不利,来日回朝当受严惩的意思。
苏明雅抚着玉盏,挑着些闲话温和地同对面的空位轻述,说着时节,说着过去,没有愿景,没有活气。
他为“逝者”庆生辰,絮絮说到中途时,一阵风来,他就别过脸咳嗽起来。当初因坠水和摘星楼顾瑾玉的报复,他身体总不大好。
不远处的苏小鸢忙上前来,熟练地打开一个药盒“大人,风大,不如进屋吧。”
苏明雅咳了一会,服了药之后才缓过气来,只吩咐将亭子八方的帘
幕放下来,点了四盏灯,铺开一卷上好的画纸,提朱笔勾勒旧人。
记忆和画技都没有丝毫褪色,苏明雅一笔不停地画完了一幅新的顾小灯。
苏小鸢站在不远处,上半身忍不住往前探,偷看苏明雅笔下的画。
两年前深冬,他遵照命令把顾小灯从顾家换出来,以为是苏明雅顾念旧情要捞走顾小灯,他便天天顶着易容假装太平,扮了近月,苏家来人要把他带回去。
他那时傻,紧张道“我怎么能走呢我一走顾家就要发现山卿哥不见了要是闹大了怎么办会给苏公子惹麻烦的。”
来接他的仆从同他有些交情,私下叹息着拍他“你这笨货,真以为公子一个人就能瞒过苏顾两家吗要不是苏顾两家的默许,顾表公子哪里能走出这小门”
“那他去哪了现在还好吗”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仆从又拍他,“笨蛋,长点眼力见和心眼,往后你的机会就来了,公子以前多中意顾山卿,以后可能就有多需要你,明白吗”
苏小鸢身份太低,云里雾里地不知所谓,离开顾家前又去问奉恩和奉欢,谁知他们竟也不知道顾小灯去了哪,奉欢还觉得顾小灯是让苏明雅捞出去当了“外室”,是个好去处。
彼时苏小鸢大惊,糊涂地回到苏家,不多时冬狩而过,苏明雅带着坠水的一身病被接回了苏府。据说他的病重在于心病,仆从命他易容成顾小灯的样子到病榻前侍疾,苏明雅高烧不退,似乎真把他认错了,昏昏沉沉地总看他,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一味凄然地望着。
苏小鸢就此在苏家本家留下,被划成苏明雅的专属仆从,不用做下人活计,只负责在苏明雅犯起心病、心志极脆弱时,走到他跟前去受凝望。
而后他便又看又听地见证着苏明雅的病况,平生蔑佛堂的大少爷,忽然拖着病体执意要跪在佛像下求大师解答,离奇得让苏小鸢数次以为他疯了。
不详的直觉越积越厚,他在苏家之内打听顾小灯的下落,到底从那友人仆从口中讨来